黎王普德离去了,老国师法省支撑着自己从卧榻中坐起身来,他的神情稍稍地好了一些,眼睛望着石案上的那片玄龟甲骨,心中暗暗地一声长叹。
“黎国寂灭,只是这场浩劫的开始,天意难违!老朽真的是尽力了,只愿这苍天仁慈,让天下的苍生少受些苦难和屠戮,让老朽早日找到解救之策。”
鲜红火热的心血喷洒在了地卵之上,云尘仰天倒下,被地下的烈火吞没。
烈火中的地卵微微地颤动着,它那野草野花交织而成的外壳上,满是云尘的鲜血。此刻在颤动中逐渐被吸收进去,而地卵也随之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在烈火的燃烧下,闪耀着温润的光华。
地卵周围的野草野花如同活物一般,它们开始连根而起,一团团聚拢起来,扑向烈火。它们无所畏惧,前仆后继,然而带来的却是更加熊熊的火焰。
地卵在熊熊火焰中金光大盛,天上的雨水落下来,滴打在上面,有金属的“叮当”声,也有刹那间被蒸发成水汽的“嗤嗤”声。
烈火似乎感受到已经自己无法将地卵毁灭了,它渐渐地退去,消失在野草野花那厚厚的灰烬中。
地卵周围的水被蒸腾了,变成了白气,蒸汽越来越浓,却萦绕在地卵的周围不见散去,似乎形成了一道白茫茫的气幕屏障,让人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咔嚓!咔嚓!咔嚓!”水汽中的地卵像是在开裂,有耀眼的光华在迸发,激射四面八方。那光华渐渐变得温柔,蒸汽开始变淡,一个身影显露了出来。
“王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一个侍者跌跌撞撞,扑倒在了黎王普德的面前。
普德眉头皱了皱,自从十年前登基以来,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禀报大事不好的情况,不是这里天降异象,就是那里出现了灾害。久而久之,就连那些前来禀报的侍者也似乎习惯了,一个个变得不紧不慢。
如今,眼前的这个侍者竟然这么莽撞,不由地让黎王普德的内心更加沉重,苍天啊!你究竟要拿怎样的事来对待寡人呢?难道亡国的命运安排对寡人还不够惩罚么?
“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你这样慌张?”
侍者颤颤巍巍,声音有些发抖,“王……王上,方才天意堂来人禀报,说是老……老国师他……。”
“老国师怎么了?快说!”普德心下大惊,从王座上立起身来。
“老国师留书出走了!”侍者将一封书信举过头顶,呈了上去。
普德一把抓过书信,扯开封泥,颤抖着手看了起来。
“王上,请恕老臣之罪,那片玄龟甲骨其实老臣已经占看出来了,只因其中牵涉的天机极为重大,老臣不能够直言相告。王上,老臣作为一名占骨师,自十六岁起就来到了黎国。如今老臣已经八十三岁,屈指算来黎国是老臣生活了六十七的家,老臣心中又如何能舍得离开?
王上,您是一位贤明的君主,自从您即位以来,我黎国百姓继续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即使在各种灾难和天象变幻的情况下,即使您已经知道了黎国注定要灭亡,可您每一时每一刻都从未放弃过对黎国万民的操劳和热爱,都从未放弃过拯救黎国。仅仅十年的时间,就将您从一个英武少年,熬成了满面沧桑,两鬓花白。
这一切老臣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啊,王上!您是老臣看着长大的,也是老臣在先王面前预言您是王位的继承者,把您推向王座,让您承受这天意注定的灭国苦难,老臣对您有愧。
今日,老臣丢下您一个人出走,并非是为了弃黎国,弃王上而去。老臣占看天机,得知天下大乱就在眼前,我黎国百姓恐造浩劫。不过,老臣穷尽心力获悉,这天下还有一线生机,特前往查看。
王上,老臣临行之时,为防止大乱之中,有人趁机劫掠,因而已将《流士志》带在身旁,免其落入小人之手,更增浩劫。望我王莫怪,莫忧!
老臣法省拜之!”
普德将书信看过,只觉眼前一片昏暗,他想站起身来,可身体似乎越来越沉重了。
“王上……!”侍者一声呼喊,就见普德栽倒于地,不省人事。
一只洁白温润如玉的手伸了过来,拂去厚厚的灰烬,看着地上露出来的焦黑躯体。那躯体的胸膛上,心口的位置,绽开了一道刀刺眼的刀伤,刀痕宽长深切,能够让人直看进胸腔里去。
那里面曾有一颗跳动的火热心脏,如今却已经成了两瓣,也已然停止多时。
玉手有些颤抖,她轻轻地拂过伤痕,来到了一张被火烧焦变形的脸上。那本是一张颇为俊朗的脸,如今却黑如焦炭,而且五官扭曲,完全分不清口鼻和眉眼。
“我在荒野的地下沉睡了千年,只为等待你用生命的唤醒。如今我醒来了,如何能让你离我而去?”
玉手的指尖触碰着那黑炭般脸颊,顺着那晶莹的指甲,纤细修长的手指,到洁白-粉润的手臂,再到一层朦胧水汽笼罩的身体,一副绝美的面容跳跃出来。
一滴闪烁着萤光的泪水从绝美的面容上滑落,落入伤痕,滴在了被割开两瓣的心里。
刹那间,泪水散开,渗入心房,就见一片红润的光自胸口处闪耀而出,那两瓣心慢慢地贴近愈合了,一颗强劲的心开始跳动起来。
云尘的躯体开始恢复,胸口的伤缓缓愈合消失,一个坚实的胸膛恢复了原有的光滑与平整。
一张俊朗的面容出现了,那浓厚的剑眉,那坚挺的鼻梁,那尖润的下巴,以及那刚毅的轮廓都在显示着它们主人的英伟不凡。
玉手的指尖再次触碰着年轻的面容,痒痒的感觉让云尘不由地浑身一颤,他缓缓地睁开了眼,醒了过来。
黎国国都丰庆城外,武王普善的大军早已集结,守城的将军马平被士卒五花大绑带到普善的面前。
“跪!”普善近前的侍卫喊道。
马平傲然而立,“乱臣贼子,岂能受本将军的跪拜。”
“大胆!”那侍卫叫嚷了一声,向捆绑着马平的那几个士卒使了使眼色。
士卒出脚踹在了马平腿上的关节处,他重心不稳扑倒在地,可是又一个打滚,慢慢地站了起来,依旧傲然而立。
普善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士卒狠下心来,抡起手中的棍棒,“嘭嘭!”两声击打在马平的腿上。
马平“扑地”一声,又倒在了地上,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挣扎了几次想要站起来,可是腿上的剧痛传来,让他无法挺立。
普善向左右看了看,哈哈一笑,“马平,你终于还是拜倒在本王的面前。我那哥哥有什么好的,令你对他如此忠心?”
“王上为国为民,黎国百姓无不敬仰,无不爱戴。岂是你这种残暴不仁的人可比的?你虽名为普善,却从未做过一件善事,辜负了你尊贵的国姓,也辜负了你善良的名字。”马平说着话,身体慢慢地转过去,背对着武王普善。
“普善,你动手吧,要想进城,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普善大怒,催马快步上前,手中的金刀挥了出去。
热血喷出,头颅掉落,马平倒了下去,他的脑袋在地上滚了滚,眼睛还是睁开的,望着黎国王都的方向,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他到死还是跪拜着黎国真正王者的方向。
“进城!”
武王普善挥手,大军侵入都城,烧杀劫掠,这是他答应了将士们的犒赏。
“王上!”
山野之中,一个苍老悲凉的声音响起,他老泪纵横,手扶着木杖,看着黎国都城的方向。
“老师,王上是否已经宾天了?”
老国师法省点了点头,“孤竹,王上宾天了,武王大军已经入了都城,黎国的浩劫开始了,中洲各国的灾难就要来临。你要助为师尽早找到那一线生机,拯救这天下万民于水火。”
“老师,弟子明白,也知道老师您内心的苦衷。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老师找到玄龟甲骨上的一线生机。”
孤竹望了望黎国的都城方向,神色坚定地说着,他知道老国师的眼睛已经看不清太远的地方,而他却能够看见黎国都城的上空有烟尘在弥漫,那边的天空渐渐地有些黯淡,如同乌云笼罩一般。
孤竹走过来将老国师扶上马车,“老师,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武王普善如果发现您已经不在,必定会派人四处追击。”
老国师法省坐在车上,扭头望了一眼黎国的都城,长叹一声。
“孤竹,我们走吧!“
马车一动,向前驶去,老国师法省回过头来,看看眼前茫茫的天地,内心一阵悲凉,两行老泪顺着他脸上的褶皱滑下,如同河水流过苦涩与干涸。
“我在黎国扎根六十多年,如今这一离开,怕是再无回来的机会了。只叹这茫茫的天地,从此何处是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