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雨已经下了两天,绝灭森林仿佛笼罩在一团水汽之中,在朦朦胧胧的天色里显得格外幽谧深沉。森林边缘处的低矮灌木,被雨水的滋润之后,叶子越发地成了墨绿。
雨水在叶片上聚集,滑到叶子的尖端,凝结成一颗晶莹。晶莹受了大地的吸引,渐渐沉重,压低了绿叶,赫然坠落。叶子陡然间变轻,反弹,轻轻荡漾。
坠落的晶莹打在云尘的额头上,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下,最终将一道痒痒的冰冷汇聚在他的鼻尖,然后滴落近在咫尺的地面。
云尘轻轻地抽了抽鼻子,他已经在这里潜伏了三天,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长满了野草闲花,微微的雨幕之下显得格外静谧,苍茫。
目标还没有出现,云尘已经很是疲惫,他想闭上眼睛眯一小会儿,可内心却告诉他自己,坚持,再坚持,目标就要出现了。占骨师说过的,这是千百年难遇的机缘,绝对不能够错过。
这是中洲大地的放逐草原,部落的占骨师曾对云尘说过,放逐,就是把犯了错的人驱赶到一个最苦厄的地方。而放逐草原就是中洲大地中最贫瘠荒凉的地方,因而中洲各国包括一些异族部落都会将自己土地上犯了错的人放逐到这片草原中,任他们自生自灭。
云尘记得占骨师还说过,放逐草原在很久很久的年代之前叫做“不毛”,因为寸早不生,更没有活着的生命迹象。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传说这片叫做不毛的原野上下了一场血雨,血雨淋过之后,不毛原野开始生长野草和野花,而且十分的茂盛,久而久之也就渐渐地成了草原。
不过在这样的草原上,看着野草闲花极为丰茂,而且似乎和别处的野草野花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所有的牲畜到了放逐草原上,宁可最终活活饿死,也不会去吃一口遍地丰茂的野草。
云尘曾经对这些话有所怀疑,他偷偷地在放逐草原上拔过一些草,回来喂养部落里的牲口,结果证实了占骨师说的是对的。
“沙沙!沙沙!”距离云尘很近的草丛中传来一阵响动,他内心一紧,突突地跳着,看来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已经感应到目标就要出现了。
这是一个丰富多彩的浩瀚世界,溟海占据了整个世界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七块陆地。
天方、地豁、玄溟、久明、奥氿、东古、雪落,它们被称为溟海七陆。而整个溟海七陆又分成了九个大洲,位于天方的瀚洲、云洲;位于地豁的陷洲、浩洲;位于玄溟的溟洲;位于久明的阳洲及小半个夏洲;位于奥氿的大半个夏洲;位于东古的中洲;位于雪落的寒洲。
这就是所谓的七陆九洲,溟海涛涛;天地不及,玄溟潇潇。
东古大陆是溟海七陆中最大的陆地,中洲自然也就成了九洲中最大的洲。然而最大的中洲之上却多为小国,据说有一位传奇般的流士游方,曾将自己的足迹踏遍了九州七陆,而中州在他所书写的《流士志》记载最为详细——中洲共有七十二国。
《流士志》更记载了中洲大地上所有人闻所未闻的世界:
“鸿洲之北有群山,曰天界,直入云霄,无人可登临,无人知其高。
浩渊之南有沟壑,曰地狱,暗入幽寂,无人可下达,无人知其深。
溟海之中有迷岛,曰玄溟,隐入浪潮,无人可窥探,无人知其境。”
这位传奇的流士游方最后死在了黎国,传闻《流士志》就收藏在黎国的王宫中。如今距离流士游方死亡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九百多年,黎国经历了数代贤明的君主,国势在中洲诸国中,最为强盛。
“啵!啵!啵!”溟海玄龟的甲骨在火焰中裂出数道花纹,火钳将甲骨轻轻地夹了出来,平放在一块雪白的石案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细细地辨识着甲骨上的裂纹,烁烁的目光似乎能看透亘古久远的过去和未来。
“国师,我黎国的国运如何?”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紧锁着眉头望着老者,眼神中满是企盼。
老者没有回话,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石案上的甲骨,不知怎么回事,豆大的汗珠开始在他的额头出现,一颗一颗顺着老者脸上的褶皱流下。
中年人看到这情形,内心中更加沉重起来。
“难道我们黎国真的注定要亡国了么?”
那片草丛中的异动渐渐地大了起来,四周的气流开始变得温暖了,一道旋风凭空从地上钻了出来,扭曲着周围的野草和野花,连根拔起带着泥土,随着旋风转动起来。
雨水也渐渐被吸引过去,灌木丛的树叶随着旋风抖动着,云尘的耳边风声阵阵,他的眼中渐渐惊异起来。只见旋风像是无数双巧手,竟然将旋转吸引过去的那些野草野花一层层编织起来,并且混合着泥土和雨水,渐渐形成了一个半人高的蛋状物体。
云尘知道这就是占骨师所说的地卵了,也是他等了几日所要缔结血诺的目标。
中洲的古老传说,不毛原野自从变成了放逐草原,间隔数百年,就会随风而从地下孕育出一枚巨卵。这巨卵名为地卵,跟它有缘的人才能够预见的到,这样的人若能在地卵孕育的时候,与其缔结血诺,那么他此生必能成就一番不世的伟业。
云尘是一个孤儿,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部落里的人就东家一口饭,西家一口肉的将他养大。对于云尘的部落来说,所谓的养大,其实就是到他学会了狩猎的时候。学会了狩猎的云尘也就能够养活自己,而且还能为整个部落的其他人增添更多的美味。
三个月前,云尘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了好多天,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竟然睡在部落族长的帐篷里,而且那个让整个部落人都尊敬的占骨师在照顾自己。
原来云尘昏迷中说了很多奇怪的话,部落中没有人能够听的懂,那些话最终传到了占骨师的耳中,他大惊之下,立即和部落族长密谈了很久。之后部落族长传下话来,关于云尘昏迷中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语,任何人都不能再提起,更不能泄露到外界。
后来占骨师告诉云尘,他昏迷中所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很久远之前的灵语。这些灵语说的就是地卵将要被孕育,天下也将发生巨变。
“云尘,你要谨记,地卵血诺,必以心头热血与之缔结,此事凶险万分,成则地卵一诺归心,败则你心血尽流而死,而地卵也化为尘烟。”
临行前,占骨师附耳交代的话此刻在云尘的心中回响着。
传闻说,千百年来,地卵被孕育过五次,然而能够与之成功缔结血诺的人,据说只有那位名叫游方的传奇流士一人。
眼前的地卵随着旋风的转动越来越缓,云尘能感应出它的渴求,更知道在它静止的那一刹那,自己就得上前,剖心胸,洒心血,结血诺。
这个过程必须快,地卵静止之后,地下会有烈火喷涌出来,若不能及时缔结血诺,它就会很快枯灭化为灰烬。
云尘慢慢地爬了起来,手中紧握着锋利的尖刀,他胸前的衣襟也早已敞开,露着坚实火热的胸膛。
尖刀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刀锋上传来点点寒意,云尘没有丝毫畏惧,他知道这一刀下去如果不能成功,自己难逃一死。然而他更懂得这枚地卵又何尝不是一样?数百年才得以孕育,若不能与有缘人缔结血诺,那它也就面临着消亡,若是如此的话,那它的存在就太短暂了,可以说是转瞬即逝。
地卵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它只能寄望于自己的有缘人,愿他更有勇气,敢于付出,敢于牺牲。
云尘似乎懂得面前这枚地卵,占骨师只是在兽骨的占看中指点了它可能被孕育的方位,然而自从他启程上路之后,冥冥之中就似乎有一种感应在牵动着他来到了这里,也支撑着他能够熬过这冷雨中的两天两夜。
地卵终于静止了,炙热的烈火从地下喷涌出来,瞬间就将整个地卵吞没了。云尘不敢犹豫,快步上前,跳入烈火之中。他手中的尖刀同时插入胸口,自上而下猛然一划,胸口的皮肉被切开,尖刀直入心房。
云尘忍住剧痛,狠命地一拔,就见尖刀拔出来的那一刻,一股鲜红的热血喷洒在地卵之上。
云尘脑海一片昏暗,双眼变黑之前,他割裂的内心只有一个问题。
成功与否?
黎国近九百年来国势强盛,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然而黎王普德忧心如焚,只因九百年前传奇流士游方死的时候,不仅留下了一卷记载当今世界的《流士志》,还留下了一则关系到黎国国运的预言。
“昌盛九百年,刀兵征伐乱。灭国家何在?更始云满天。”
黎国之前的君王们,由于承平日久,再加上国势强盛。周边小国都前来依附,就算是其他大国,也不敢与之对抗。因此久而久之,对这则预言早已忘怀了。
不过自从十年前普德登基为王之后,天象开始出现了种种异变,老国师法省每年都占看玄龟甲骨数次,只发现黎国气运在慢慢消散。
“王上,老……老朽已经不中用了,费尽了心……心力始终无法占看出这则玄龟甲骨的奥义来,还请王上恕罪!”
普德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老国师法省,就见他面色憔悴,眼神黯淡。普德心下一痛,只觉这片刻的功夫,老国师更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