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惠已经走到了王宫外,眼前的一切比宫城中更加惨烈恐怖,到处都有大火燃烧着,烘烤着整座丰庆城,血腥满黎都。
他将身上的衣衫裹紧了些,抬脚正想从满街的尸体上走过去,忽而面前的一具死尸,眼珠子竟然动了动。
普惠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靠着被火烤得有些发热的墙,颤抖着瘦小的身子。
那其实已经不能算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了,她的头颅几乎被砍断了,与脖颈只有很稀少的鲜红联系着,也不知道那是皮肉,还是经脉。
可是已经是这样了的尸体却动了起来,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此刻真是恐怖到了极点。
那尸体站了起来,用手将自己几乎要掉下来的头颅扶正,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进了街道旁燃烧的火光之中。
普惠已经被吓呆了,可是更恐怖的一幕又出现了,只见那满大街的尸体都开始移动了,一个个站了起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头颅或者躯干,或抱着,或夹着,或走,或爬,都一个接一个地踏进了距离他们最近的大火里。
街道两边的火刹那间更旺盛了,等到所有的尸体都自己投身到火海中时,大地忽而颤抖起来。街道两边的屋宇早就被大火烧得摇摇欲坠,此刻在颤抖中纷纷倒塌,腾起的灰尘顿时淹没了整个丰庆城。
普惠身后的墙也抖动着,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大着胆子抬脚冲进眼前腾起的尘烟中。
街道上已经空旷了,普惠一路小心地走了过来,城门是大开着的,像是一张大嘴,在他的面前展开了黑洞洞的夜。
面对这样的漆黑,普惠这个十岁的孩子有些害怕,他犹豫着停了下来,回头望望火光中颤抖的丰庆城,心里也不由地一颤,扭过头来咬了咬牙,迈步走入黑暗之中。他的身后,丰庆城在颤抖中屋宇逐渐倒塌,掩埋了火光,浓烟和灰尘升腾起来,直冲向黑暗的云霄。
一个个旋风像仪仗列队在长长的街道上,孤竹捡起老师法省的木杖,走过来将有些许颤巍巍的老师扶住。
“黎国老国师大驾光临我西风古城,我风杀岂能让鼠辈之人伤我贵客!”
话音被一阵阵的风吹了过来,紧跟着话音之后,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街道尽头。
法省的眼前是模糊的,只看得见一团白色自远处慢慢接近。孤竹却瞧得很清楚,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人,而且就连满头的发丝也是白的,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一步步缓缓走来,脚下踩踏的竟是那铺满街道的一个个旋风。
慢慢地老国师也看清了来人,只见他眉目清秀,本就如玉般的脸颊在白发和白衣的映衬下更显白皙。这人的身形本就修长,如今从旋风上走过来,更显出非凡的伟岸来。他衣带飘飘,在风中飞扬起舞,赤着的双足也是白净无暇。
在这满是沙尘的大漠中,这个人全身上下却丝毫风尘不染,不由地让法省心中惊讶,然而更惊讶的是,这个人竟然能够在旋风之上行走,难道他是来自天界的天人?
法省和孤竹不用去问,他们心底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除了大漠中的王者风杀,谁还能有这样的风度和气势?
风杀踏旋风而来,他走到两个人面前,脚下的旋风稍稍地小了些,却并没有消散。孤竹心里想,他没有穿鞋子,只能够这样足不沾地,或许这旋风就是他的鞋子也不一定。
风杀伟岸的身形降低了些,他抱拳施礼,“黎国老国师法驾来临,我这做主人的未能远迎,还请宽恕则个。”他行过了礼,看了看法省和孤竹,面上看着似乎冰凉如玉,却带着微微的浅笑,很有些温文尔雅的样子,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法省回了一礼,称了一声:“风大王。”扭头看见孤竹正木桩子一般看着面前的风杀,忙拉了他一把,“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向风大王行礼。”
孤竹这才省及,忙抱拳弯腰鞠了一躬,“风大王,您好!”
风杀哈哈一笑,见他有些呆相,却眼露智者光彩,心下不由地有些欢喜。
“老国师你们不必客气,什么大王不大王的,这都是大漠中的那些匪类传出去的名堂。我可没有那些虚名的讲究,这位兄弟看起来与我年龄相仿,您们就直呼我风杀好了。”
老国师心中稍稍舒缓了些,这风杀是连暗影都惧怕的人物,而且是个行走在风尖之上的高人,不过从他的说话和谈吐看来,这人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孤竹也是年轻人,第一次外出,虽说是奔逃出来的,但内心对这样的旅行还是很向往的。老师法省毕竟年龄大了,说的话多是一些人生经历和带着教育味道的老生常谈。他不是不爱听,而是很多东西他都差不多在卷集中看到过,老师再一遍说出来时,不免有些重复的味道。
不过再怎么重复,对于老师的话孤竹向来是唯唯诺诺地听着的,他本来就好学,再加上记忆力很好,法省的话说上一遍,他就基本上能够记在心底。这么多年下来,他的性格也被磨练得有些成熟稳重了,可是毕竟年轻人的劲头还在,更何况在王宫的藏卷楼中多年下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内心中何尝不希望有一个和自己亲近的同伴?
如今看到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而且如此丰神俊朗又亲切的人,孤竹当下难掩激动。
“既然风大王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在下孤竹,先在这里叫你一声风杀大哥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大哥呢。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孤竹兄弟!”
风杀在大漠中生活了多年,那一群匪帮强盗们都害怕他,都尊他为大漠之王。平日里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敢和他套近乎?
其实风杀是个心地温暖善良的人,只不过满头的银发和那如玉一般的面容,让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冷冰冰的样子,再加上他名字的风杀二字,让人听了只觉得他是个喜欢杀人的人,更何况这些年中,他也的确在大漠中杀了不少的人,这些也就让大漠中那些匪帮强盗们见了他就闪的很远,害怕触怒了他而导致风杀扑面,死得无影无踪。
法省是过来人,自然看出了两个年轻人相互都有些神往的意思,他想一想自己身负的重任,以及惹上的暗夜神兵,思忖着如果在这大漠中有了眼前这个人的相助,或许前路就能够平顺许多。
“孤竹,我看你和这位风杀义士倒是很投缘,方才你又唤了他一声大哥,他也唤了你一声兄弟。咱们中洲人在过去有一种仪式,叫做捻土结义,我看你们不如就真的结为兄弟,如何?”
风杀听了哈哈一笑,“老国师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道孤竹兄弟是怎样的心思了?”
“风杀大哥既然不弃,小弟孤竹自然是不会后退了。”
捻土结义是中洲大地上的结拜形式,结拜的人各从同一处地上捻起一些黄土,双双对天起誓,然后各将对方所捻的黄土混合在一起,以舌尖鲜血浸润后,由占骨师施以法咒,那些黄土会自己变化成相同的佩饰,每个人都有一块贴身携带。
不过若有人心不诚,这佩饰就无法形成,这也就是捻土结义成为了过去的仪式原因。毕竟当今中洲大地,能够诚心诚意和对方倾心结交的人太少了。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彼此相互认识了就好,没必要弄什么仪式,其实是不想在形成佩饰的时候,出现让大家都脸红的尴尬局面。
形成了佩饰之后也不代表就万事大吉,因为佩饰之间会随着佩戴的人内心意志的变化而生出感应来,如果有一天谁违背了誓言或者内心有了异动,他的佩饰会自己损毁化为尘土,另外的佩饰就会感应到提醒佩戴的人有人背信弃义。
由于这种种的不便,捻土结义的仪式在中洲大地上越来越少。不过如果结义的人足够情深义重,足够意志坚定,那么他们的佩饰也会越来越坚硬,到最后更会化为晶莹剔透的宝石,留存后世。
这样的宝石叫做“义玲珑”,据说只有忠义坚贞之人可以佩戴,否则只会给佩戴的人带来灾祸。即便如此,“义玲珑”仍然是中洲权贵们争相获得的至宝,当然除了它本身的价值之外,拥有“义玲珑”的人也似乎就附带地拥有了忠义坚贞的名头。
更何况千百年来,中洲大地上捻土结义的人很多,可最终能够留存下来的义玲珑却少之又少,物以稀为贵,自然是让所有人趋之若鹜了。当然权贵们为了防止灾祸,会找一个忠义的人替自己保管着义玲珑。人究竟还是太聪明了,区区一块石头又怎是对手?
两个年轻人当即就捻土结义,起誓从此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当他们舌尖的血滴落下来,浸润了那些黄土时,丝丝的痛楚从舌头上传来,这自然是在告诉了他们方才的誓言不能够只是用嘴说说。
老国师念动着法咒,心里却在担心眼前被血浸润的黄土能不能够形成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