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太原起兵一周年之际,李渊眼看隋炀帝已死,各路诸侯纷纷自称天子,自己若再屈尊在隋恭帝之下,已没有什么必要。他决定拿掉这个幌子,但又不想硬夺,免得后世史官写这段历史时,对自己说三道四。李渊让温大雅起草禅让诏书,然后由隋恭帝加玺发布。诏书中极力称颂李渊的功德,最后说道:“今遵故事,逊于旧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宜依前典,趋上尊号,若失重负。”诏书明告天下后,杨侑遣人奉皇帝玺绶送与李渊,李渊再三辞让,紧接着裴寂率领百官劝进,他又再三推托。待他将戏演足演够后,方腼腆而受。
五月二十日,李渊即皇帝位于太极殿,改国号为唐,改隋义宁二年为唐武德元年。大赦天下,为官之人,赐爵一级。义师由太原至长安,所经之处,给复三年。罢郡为州,改太守为刺史。以李建成为皇太子,李世民为秦王、尚书令,李元吉为齐王,刘文静为纳言,原隋民部尚书萧瑀为内史令。其余官职如故。
太原郡更名为并州,为齐王李元吉所执掌。他现在握数州政务、军务大权,真正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少年心性,渐生骄横,把一旁虎视眈眈的刘武周不放在眼里,整天弄犬田猎,不理政务。手下群僚中一开始还有数人相劝,惹得他一时性起杀了两人,吓得其他人噤若寒蝉。这些情况早已由暗探报于刘武周,刘武周听后大喜,感觉机会来了。这些年他一方面受始毕可汗的节制,另一方面见李渊整军有道,兵强马壮,不容小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李渊远在长安鞭长莫及,毛头小孩李元吉在这里又自毁长城,岂不是天助我也,遂整军四万,兵发并州。
李元吉得知刘武周入寇的消息,倒是毫无惧色,他领军出城,先派车骑将军张达率领一百余名步卒与刘武周接战。张达认为带领百人与刘武周大军相触,无疑是以羊驱虎,要求增兵,李元吉坚持不许,挺着长槊逼张达速进。张达无奈前去,很快成了刘武周的俘虏。想到李元吉对自己如此无情,且任性瞎指挥,张达一怒之下当了刘武周的前导,刘武周很快攻陷榆次。李元吉闻讯带兵回城,让司马刘德威带领老弱残兵守城,自己则佯称带领强兵出战,趁着夜色,领妻妾逃奔长安。刘武周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并州。
李元吉逃回长安,李渊正在武德殿理事,得知丢了并州,龙颜大怒。其时,右卫将军宇文歆收拢了李元吉丢弃的兵马,后退一百里,扎住阵脚。李渊觉得李元吉幼小,遂迁怒到宇文歆的身上,认为是他没有辅佐好李元吉,准备将其召回斩首。
李世民看到李元吉在一旁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不免有气。李元吉素来与李建成亲善,平日里不爱读书,凭着一身蛮力,耀武于人前。他性好田猎,曾多次说过“我宁三日不食,不能一日不猎”。起初,李世民还认认真真劝他,谁料李元吉白眼一翻,说道:“我就会这样,你能怎样!”几回遭元吉顶嘴,李世民也就懒得理他。久而久之,两人渐渐疏远,见了面也没什么话说。
这会儿李世民看到李渊迁怒别人,恐这般处置,伤了群臣之心,实在忍耐不住,出班奏道:“父皇,儿臣以为,宇文歆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并州之祸,皆是臣弟元吉酿成,他身负并州重任,却不务军事,肆行骄逸。百姓怨毒,各怀愤恨。以此守城,安能自得?而宇文歆多次规劝,已尽了臣子之道,兵败之后,又能收拢军队,稳住阵脚。儿臣建议,夺臣弟并州总管之职,宇文歆官升一级。为挽颜面,儿臣愿提精兵一万赴并州,招抚残部,将刘武周驱出境外。”
李建成现在身为太子,对李元吉在太原的作为也不以为然。毕竟,太原作为李家龙兴的基点,又是北方的门户,如此轻易丢掉,危及了长安的安全,委实为难堪之事。不过现在听了李世民这一番言语,觉得有些刺耳,认为少了一些作为兄长的敦厚之风。他心念及此,看到身侧的李元吉圆睁双眼,作势要与李世民理论,遂伸手拉着其袍带,沉声道:“不许吭声!”看到那边的裴寂眼光正瞧过来,李建成微微抬了一下下颏,示意他出班发言。
裴寂会意,遂出班奏道:“陛下,秦王所奏,有些道理。臣认为宇文歆应该官升一级。至于秦王苛责齐王言语,有些太过。如今天下大乱,一城一池得失非常频繁,不可太过认真,我们再把并州夺回即可。陛下,老臣居并州多年,熟悉地形,深谙风土人物,臣愿提兵征伐,生擒刘武周!”
刘文静听说裴寂要带兵北征,心道这老儿有甚带兵的能耐?一个李元吉已把北边的门户弄丢,再去一个裴寂乱七八糟搞一番,不知道将来的局面如何收拾,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出班奏道:“陛下,秦王能征善战,并州为我朝基业根本,臣以为派秦王为帅方为稳妥。”
当初李世民率领右军绕西包抄长安,李建成、刘文静率领左军过潼关向长安攻击前进,结果还是李建成的左军统军孙华最先登上长安城墙。由此看来,李建成的带兵能力也不差。李建成看到他们在那里请战,也奏道:“父皇,儿臣愿提兵北征。”
李渊盘算了一下,觉得让裴寂去征讨刘武周还是挺合适的,遂道:“如此,就偏劳裴监了。裴监,孤任你为晋州道行军总管,河东诸州由你便宜行事,你选个日子,挑选五万兵马就出发吧。等你班师回来,孤亲自到潼关欢迎。二郎,宇文歆之事就从你之议,你嘱吏部为他晋爵一级。”
杨侑退位搬出了宫城,李渊和家人就居住在太极宫内。李建成居住在东宫,西宫由李世民及其他几个皇子居住。李世民瞧中了西南角的承乾殿,这里约占整个西宫的四分之一,出承乾殿有一长廊,两边点缀亭台、水榭、花坛,然后有一阔大的议事大厅。李世民之所以看中这里就因为有这座大厅。太极宫城戒备森严,人员来往不便。但这里出了大厅即是西宫门,向西行约八百尺,就是宫墙的安福门,门外即是颁政、辅兴两坊。入城后,李世民将手下文臣武将都安排在这两坊内居住。若自己住了承乾殿,两下都可以方便。为此,李世民找到已被封为贵妃的万夫人允准,万夫人笑道:“东宫之外,以你为大,我照准。”
但住在承庆殿里的李元吉却不愿意。他在朝上受了一肚子气,回到家见屋里家什尚未安排齐备,又听说李世民住进了承乾殿,不由得大怒。算着李世民散朝回家的时间,他双拳一攥,怒冲冲跑到承乾殿找茬儿来了。
李世民住进承乾殿后,将议事大厅更名为“仁文厅”。每天散朝之后,秦王府僚属齐聚仁文厅,或议事或论文,已成定例。虽然于志宁、颜师古已离开秦王府,但在房玄龄的经营下,一大批文武才俊一时间齐集秦王府,他们是:
文官:记室参军房玄龄,兵曹参军杜如晦,主簿薛收,文学姚思亮、许敬宗、薛元敬、盖文达。
武官:幕府李靖,左虞侯侯君集,车骑将军张亮,长史屈突通,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比部郎中长孙无忌,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骠骑将军段志玄。
这其中的屈突通、刘弘基、长孙顺德、段志玄并非秦王府属下,由于他们与李世民的渊源颇深,就混成一体了。
他们正在议论派裴寂去收复并州之事。刘弘基认为裴寂从未带过兵,并非合适人选。说话的当儿,李元吉闯了进来,他环顾四周,对刘弘基冷笑道:“你说裴寂不行,就你们这干子人有能耐啊?”
众人看到李元吉火气很大,都不再吭声,厅内一时寂静。看到没人理他,李元吉怒冲冲走到李世民面前,撸袖子道:“李世民,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就住了承乾殿?凭什么我就住了阴暗的后殿?”
李世民目无表情,说道:“四郎,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们兄弟住什么地方,都是万贵妃分配的,再说,长幼有序,我为什么不能住在这里?”
李元吉气急败坏:“承乾,承乾,想承继乾纲啊,上有东宫,你这名字就透着邪门,我住承庆殿,还想让我为你庆祝呀。”
李世民道:“四郎,你不要再闹了,宫殿的名字都是前隋传下来的,父皇也认同,犯得着鸡蛋里面挑骨头吗?你回去休息吧,要不,你也可找万贵妃申诉。”
当着众人的面,李元吉的一阵闹腾,与李世民的冷静相对,使李元吉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他知道,单就他们哥俩较阵,无论刀枪剑戟,拳脚身手,或是文才嘴仗,他都讨不到好处。想到这里,他一甩胳膊,说道:“我找万贵妃论论这个理。不错,长幼有序,但你不能就此承乾了去。嘿嘿,你这里文臣武将倒是不少,敢情又可开一个朝会了。”说完,扭身就走。
李世民听出他话中带刺,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一时间,厅里无人说话,显得十分寂静。
还是刘弘基先打破平静,他说道:“秦王,今天张万岁送来了一批战马,还专门为你奉上一匹骏马。我已让他们将马牵到你的马厩里,这会儿我们不如一起去瞧个新鲜。这里,还有张万岁带给你的书信。”
李世民一听骏马,脸上有了笑容,他接过书信,说道:“好哇,我们一起瞧瞧去。既然是张万岁送的马,那就错不了。瞧,张万岁还把他偷马的经历写在这里呢。”
众人起身向外走去。李世民的马厩设在辅兴坊的东北角,从这里步行过去,小半个时辰就能到达。
其时,李世民那匹“银电骥”早已赏给刘弘基,它跟随刘弘基征讨河东,在跨越土墙时,因劳累过度,脱力跨墙破腹而死。现在跟随李世民的就是那匹“玉极骝”了。
走进马厩,就见一匹通体乌毛的骏马正在和“玉极骝”比槽而食。远远望去,这匹马约比“玉极骝”高了半尺,近处看,马身乌毛细润,没有一根杂毛。看到众人近前,它仰起脖子长嘶一声,前蹄跃起,马头直插房顶。众人眼前一亮,虽然仅此一跃,但他们都感到这匹马如乌金闪电。
李世民近前仔细观看,又退后细细欣赏,脸上写着满意。在众人啧啧称赞声中,李世民笑道:“可惜张万岁不在跟前,你们呀,或打仗,或弄文,都是行家里手,然要说马,就只能看看热闹了。张万岁说,这匹马是他潜往极北的一个公国,从一个少汗的马厩里偷来的,这个少汗相当于我们的太子。这个张万岁,真胆大,竟然敢越过刘武周、始毕可汗的防地去偷马。他偷马送与我,我岂不成了贼头了吗?”
李靖说道:“是一匹好马呀,秦王,什么时候让张万岁也送我一匹。”
李世民道:“这样吧,我把‘玉极骝’送与你。据张万岁说,它是西极马的后代。而这匹马则是天马的后代。它们不相伯仲啊。”
房玄龄看到李世民的兴致好了起来,急忙凑趣说:“秦王,您就给它取个名儿吧。”
李世民道:“好。我看这匹马到了阵上,将如倚天长剑,威风八面。既然它原是少汗之物,薛收,突厥语中‘少汗’用汉语来讲,如何念?”
薛收答道:“白蹄。”
李世民道:“这匹马通体皆乌,就叫它‘白蹄乌’吧。”
李世民回府后,长孙嘉敏、菁儿、杨氏已经坐在几案前,上面摆好了晚饭,她们正等着李世民回来。
吃完饭,李世民随长孙嘉敏进入寝殿。也许刚才观马带来的欢喜尚未散去,李世民一团高兴,手忍不住在她的身上乱动弹。长孙嘉敏任他抚摩,伏在他的怀里静静感觉。好一会儿,她才抬脸说道:“二郎,想听喜讯吗?”
李世民道:“什么喜讯?既然是喜讯,当然要听了。”长孙嘉敏欲言又止,脸上渐渐红晕起来,最后轻声道:“我告诉你,快要有人叫你父王了。”
李世民愣了片刻,方才忽然明白,将手伸进她的衣内,触到腹部,惊喜道:“是吗?让我听听。”说完,伏在长孙嘉敏的怀里仔细倾听,那一时刻,屋内非常安静。
待李世民听完,长孙嘉敏又说:“知道吗?不是一个,是两个孩儿喊你父王呢。”
李世民不相信:“你又没有先见之明,敢说你的肚子里怀了两个?”
长孙嘉敏道:“瞎说,我哪儿有这样的本领?我是说,菁儿也怀上了。”
李世民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们不愧曾为主仆哇,干什么都是步调一致。”他慢慢走到窗前,脸色凝重,说道,“我们现在住在承乾殿,若你们两人怀的都是男孩儿,将来取名字,你肚里的叫承乾儿,菁儿肚里的叫宽儿,承乾恒宽嘛。当然,由父皇赐名最好。”
长孙嘉敏道:“你就爱操心,哎,我今晚儿不留你了,菁儿那里也不要去,我们容不得再折腾。前些天,杨氏妹子知道了消息,心里羡慕得不行。你快去,她正候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