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刚刚率兵耀武扬威地渡过河水去征讨刘武周,陇西又传来快报:薛举病卒之后,其子薛仁杲继位,整军六万大举向东进攻已经击破高柳城。消息传来,李渊召集众官商议兴兵征伐。
武德殿里,李渊环顾群臣,说道:“薛仁杲已重兵犯我边境。现在,裴监领兵北征,请问众爱卿,谁愿意替孤征讨薛仁杲?”说完,目视李世民。
屈突通出班奏道:“臣愿领兵出征。”
李世民也疾步出班:“请父皇下旨由儿臣出征。”
李渊心里早已定下由李世民出征,随即道:“如此就由二郎出征。孤封你为西讨元帅、雍州牧,率军五万。另派刘文静、史大柰、长孙顺德、刘弘基助你。屈爱卿,你为兵部尚书,就辅佐太子居中策应吧。现在,洛阳王世充的羽翼渐丰,也要早作准备才好。”史大柰即阿史那大柰,为了表彰他的忠勇,李世民特别奏请李渊,除升官封赏外,另赐姓史,名大柰。
李世民和屈突通一起跪拜道:“臣遵命。”
李渊又道:“二郎,听说你的秦王府里收拢了不少人物,你列个单子交给吏部,随才授任吧,不要埋没了人才。”
李世民答道:“儿臣遵命,并代他们向父皇谢恩。”
李世民回府,首先召来房玄龄,嘱他将府属人员造册上交吏部,除李靖、房玄龄两人暂列秦王府外,其他人都可以外派。
房玄龄听言,急忙道:“秦王,府属其余人不足惜,唯杜如晦不可以放。”
李世民淡淡地说:“当初你把杜如晦介绍给我,经过这一段时间观察,我看他人物猥琐,讷言少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杜如晦现任秦王府兵曹参军,系房玄龄力荐。杜如晦的祖上也挺显赫,其曾祖夫官至后周开府仪同大将军,然而一代不如一代,杜如晦的父亲在隋朝仅当了昌州长史这样一个小官,到了杜如晦,曾经当了几天滏阳县的小尉,马上觉得没意思又跑回家赋闲。房玄龄不知道看中了他的什么特长,将他搜罗来呈给李世民。李世民这样说,明显有些责怪房玄龄不分良莠。
房玄龄争辩道:“殿下,玄龄非今日才识得如晦,我们交往已经多年,我深知他聪悟博识,能断大事,为王佐之才。外人看他身矮貌陋,话语很少,多瞧不起他,我却深知他韬光养晦,才不外露。”
李世民哂道:“他一直在京兆居住,年龄也和李药师差不多,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头呀?”杜如晦的年龄与李靖相当,名气却默默无闻。
房玄龄压低声音道:“殿下,齐王前来撒泼之事,知道如晦如何说吗?”
“四郎啊,不过匹夫之勇,不用大惊小怪。”
房玄龄摇摇头,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然如晦说我错了。”
“如何说?”
“如晦说,齐王临走时甩出了一句话:‘你这里文臣武将不少,敢情又开了一个朝会了。’这句话大有深意。以齐王的所思所想难出其语,他肯定事先和别人说过此类话题。再说,殿下今日奉皇上旨意裁撤府属,难道是偶然的吗?”
李世民绝顶聪明,房玄龄轻轻一点,他的脑子里马上将来龙去脉想了一遍。
“如晦还说,下一步就要看裴大人和刘大人如何斗法了!”
李世民有点震惊,想不到平时默默无闻的杜如晦竟有如此的眼光!裴寂和刘文静皆是首义功臣,两人平时有些水火不容的味道,杜如晦将此两人和自己兄弟相连,确实勾勒出了一些端倪。
房玄龄又道:“假若殿下满足做一位藩王,没有杜如晦亦可,若想经营四方,断不可少了此人!”
李世民点点头,决然道:“留下他!”
大唐武德元年九月初三巳时,李世民的西征大军排列在金光门外的校场上,等待李渊率百官亲送出师。正是秋高气爽时节,晴空万里,阳光忘情地洒在地上,使满副甲胄的将士感觉身上汗津津的。
正对金光门,耸立着高大的帅字旗。旗下,李世民身跨“白蹄乌”昂然而立,身后,李靖、房玄龄、杜如晦整齐排列。李世民定睛看着金光门内,辘辘声中,李渊的车仗已近门前。李世民大喝一声:“全体下马,起乐。”自己率先下马,趋前迎候李渊车仗。顿时,鼓乐齐鸣。
李渊乘革辂车驶出金光门。革辂车行驶到李世民跪伏处前十步,缓缓停下,李渊步出车外,身后跟随的文武百官也拥上前来。
李世民将手一挥,身后的鼓铙皆停,他朗声奏道:“西讨元帅、领雍州牧、秦王世民整军完毕,请皇上示下,即时出征讨平薛仁杲。”
李渊挥手道:“各位将士,平身。屈爱卿,赐出征酒。”
屈突通双手捧酒先呈李渊一碗,又走到李世民面前递给他一碗。下面的将士也都端起早已经准备好的酒。
李渊举碗道:“众将士,刚才,孤已率百官告于太庙,相信你们能够百战百胜。来,干了这碗酒,孤与百官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众将士进酒之后,匍匐在地,山呼万岁。李世民一声令下,骑兵队居前,步卒在后,前呼后拥着中军向城外开去。
大军一路西行,由于惧怕薛仁杲,沿途州县的恐怖气氛很浓。看到李世民带兵征伐,官员与百姓都喜形于色。府官一路迎候,百姓箪食壶浆以迎大军。李世民意气风发,令刘文静统领骑兵队加快进军速度,争取早日与薛仁杲接战。刘文静得令,率队跨州越县,逐步与中军和步卒队伍拉开了距离。
李靖觉得如此布兵很危险,劝李世民道:“孙子曰‘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知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不御者胜。’如今薛仁杲已知我军来袭,且其兵多于我,可谓以逸待劳。元帅再把步骑分开,则首尾不能相顾,力量大减,若被薛仁杲猛攻一点,就会出现很危险的局面。”
李世民不同意李靖的观点,他说:“药师兄此话有些过虑了,我们取长安立大唐,势头正旺,周围贼人望者披靡。我听说薛仁杲待人残忍,将士离心,相信一接战,其军肯定会一触即溃。”
房玄龄、杜如晦赞成李靖的意见,杜如晦说道:“元帅,药师的话很有道理,望你审慎。”
看到大家都反对骑兵队突前,李世民说道:“既然大家都认为不宜接战,这样吧,现在骑兵队前锋已抵豳州,我到了那里再议。”
薛举当初雄起陇西,并非偶然。他以凶悍善射、骁武绝伦闻名,因而被授金城尉。加上他家产巨丰,善结豪侠,不声不响地便在陇西形成气候。其建秦国自称皇帝后,扩张势力,整肃队伍,严明纪律。仅骑兵就发展到三万人,号称“薛家骑”。放眼中原,尚没有一支骑兵队伍可与之匹敌。薛举病死,薛仁杲继位。这薛仁杲同样勇猛,人称军中万人敌。但他残忍好杀,勇而无谋。不过“薛家骑”在郝瑗、宗罗睺的经营下,战斗力保持如故。郝、宗两人,一人善谋,一人尚勇,可谓是珠联璧合,如虎添翼。
薛仁杲带领六万兵马屯兵高柳城,欲继续东略唐地。这时,其黄门侍郎褚亮劝薛仁杲降唐,他说:“昔蜀主刘禅仕晋朝,近代萧宗降隋,至今犹贵。转祸为福,自古有之。现在唐皇李渊已据长安,渐成大流,若主能率土归唐,也不失富贵。”郝瑗怒斥褚亮:“褚亮必怀二心,献亡国之计。现在我们兵强马壮,为何拱手让之与唐。皇上,请杀褚亮以安军心,我愿提兵为先锋,拿下长安。”薛仁杲听后觉得有理,但碍于褚亮的文名未杀他,将其赶走了。
薛仁杲赶走了褚亮,即挥兵进攻泾州,以六万大军将泾州城围得密密匝匝。泾州刺史刘感,一面派人向长安求救,一面整顿兵马固守城池。
两军对垒十多天,不分胜负。郝瑗向薛仁杲献上一计:伪装撤兵,作出长安援兵来到的样子,仅留下一些老弱兵士继续攻城。刘感果然上当,他率领城内守军倾巢而出,奋力追击薛仁杲。出城十里,即遭伏击,刘感溃不成军,他本人也被擒至薛仁杲的面前。
薛仁杲手执长剑用剑尖指住刘感道:“你不自量力,竟然敢与我对抗。告诉你,长安现在是自顾不暇,指望他们来救你,简直是痴心妄想。你现在落到我的手里,杀了你简直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我给你一个立功不死的机会,你到泾州城下喊话,就说秦王的援兵已经被我打败,让他们立刻投降。”
刘感佯装恐惧,答应到城下喊话。
薛仁杲将刘感放在一辆高架轩车上,他们一同来到泾州城门下。
刘感整了整衣衫,慢慢抬起头,凝视眼前的城门楼,张口喊道:“大家都听清了,我是泾州刺史刘感,现被薛家骑俘虏,薛仁杲让我劝降你们。”他忽然提高声音,“不要投降!秦王的十万救兵正星夜赶来,薛贼的粮草不继,很快就要失败。希望你们不要忧虑,合力共拒薛贼……”
刘感尚未喊完,薛仁杲大怒,他疾步走到车前将刘感拉下来,令人将他的嘴堵起来。薛仁杲狞笑道:“好你个刘感,敬酒不吃吃罚酒,还给老子玩弯弯绕。好吧,你对长安如此忠贞不贰,老子就赏你个全尸。”他让士兵在城门下挖了一个坑,将刘感推进去。土埋至刘感的大腿,薛仁杲令二百弓箭手向刘感一齐放箭。刘感身上顿时插满了箭羽,成了刺猬。
刘感已死,薛仁杲令全军倾力攻城。由于城中的主力已被歼灭,面对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薛军,城内难以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到了晚上,泾州城陷落了。薛家骑入城之后,大肆抢掠、奸淫、杀戮。
占领泾州之后,薛仁杲随即又命郝瑗为将、宗罗睺为副将带领三万骑兵向东进发。
李世民率军西讨的消息络绎不绝地传来,郝瑗多派斥候密切观察李世民的动静。这天他听斥候来报,唐军的先锋已到豳州城,与后方步卒远远脱节。郝瑗大喜,派宗罗睺引军五千与唐军接触,命其只准败不许胜,意欲将唐军引到飞云谷。
李世民一边行军,一边募兵,大队人马集拢在豳州城外的时候,又增加了两万新兵。李世民将这些新兵分散编入了步卒队伍中。
李世民率军到了城边,先期到达的刘文静、刘弘基、长孙顺德、史大柰与豳州刺史一起到城外迎接,刺史还在州衙里摆了一桌酒席为他接风洗尘。
李世民不同意赴宴,他对刺史说:“这一带屡遭薛仁杲的抢掠,百姓日子都很苦,我若赴宴,就是不悯民情了。各位州官,多为征讨薛仁杲出力支援,就是你们最大的功劳。”
众人的午饭是每人一碗盖浇抻面。
豳州刺史将州衙让了出来,用作西讨元帅府。饭后,大家齐聚元帅府召开阵前军机会议。会议一开始,议事者便分成了速战和缓攻两派。
刘文静对兵驻豳州大惑不解,他慷慨激昂道:“我军行进如此顺利,为什么要放慢脚步呢?这些天来,我军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此乃民心所向啊。依我所见,我军应挟摧枯拉朽之势,放马到泾州城下,直捣薛仁杲的老巢。”
长孙顺德附和道:“对呀,外面风传薛家骑如何如何厉害,我看都是吹牛。”
李靖冷冷说道:“所谓骄兵必败!为将之道,在于去伪存真,不能被一些表面现象所迷惑。如你们所言,沿途未见薛家骑,但不能说他们不存在,也许他们正藏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呢。”
段志玄、侯君集和长孙无忌也是一腔热血:“我们正想找他们呢,见面就打,不打如何见高低?”刘弘基和史大柰比较持重,他俩坐在一边静听大家争论。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望一眼,杜如晦开言道:“为将为帅者正如孙子所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朝开国以来,尚未西征,而薛家世居陇西且穿梭征战,对于地理他们比我们熟悉得多。又如我们前进速度很快,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自长安到此,粮道并不十分顺畅,若再继续拉长供应线,万一粮草接济不上,大军将陷入难堪境地。元帅,我军应该稳扎稳打,否则万一有失,则京师震动,危及安定,望你三思。”
李世民点点头,问李靖道:“药师兄,听说薛仁杲有勇无谋,依你估计,他们现在的战斗力如何?”
李靖答道:“薛举素来治军有方,其薛家骑驰骋陇西并非虚名。现在薛举虽然已死,但薛家骑一直由郝瑗、宗罗睺两将掌管,他们两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我估计其骑兵队要强于我们。”
刘文静执不同的看法:“药师这是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自我皇太原起兵,起初能战兵士仅三万,却能克三晋、略渭北、破长安、收河东而据关中,兵士发展到三十万。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了这一点,即使我们兵少,也能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李靖道:“肇仁此言有失偏颇,李靖自幼熟读兵书,揣摩至今,已成兵书三卷。观古兵家思想,一不能骄,骄则轻敌;二要知己知彼。此两点为兵法之基本。‘得道多助’固然不错,但若一味拔高此点,忘却兵家思想,无疑是胶柱鼓瑟。”
刘文静一张脸被激怒得红了起来。他随李渊起兵太原,北和突厥,说降屈突通,自认为居功至伟,等闲人都不看在眼里。即使是裴寂,他也嗤之以鼻,认为裴寂无德无才,由于李渊的偏爱,才得以窃据高位。平日里,刘文静在言辞中对裴寂一点都不客气,动辄用刻薄的话挖苦他几句,甚至在朝堂上也不留情面,裴寂为此恨得牙根直痒痒。现在听到李靖说自己偏颇,刘文静立即反驳:“京师传言你李药师通晓兵法,我怎么看不出来呢?请问,我们在太原起兵时,你在什么地方?你跑到长安告状去了!另外,你自诩熟谙兵法,可从未见你带过兵啊!古来倒是有一人和你差不多,就是纸上谈兵的赵括!”
刘文静的这番话可谓刻薄到底了,将李靖比作赵括。李靖听后,摇摇头,微笑一下并不做声。
众人一时无语,齐把目光射向李世民。
李世民眼望房顶,最后下定了决心,他扼腕道:“大唐立国未稳,如今裴寂北拒刘武周战况未明,我们亟须打赢一仗安定民心。我心已定,明日我亲率马军和二团步卒攻击前进。豳州这里,就由侯君集和药师、房玄龄、杜如晦留守。大家都各自回帐,分头准备。”
众人走出府外,房玄龄拉着杜如晦走到李靖的面前,着急地说:“药师,我们应该再找元帅劝谏才是。万一此战不利,定会挫伤士气,惹得京师震动。”
李靖摇摇头,说道:“玄龄、如晦,你们都看到了,今天的情况基本上是一边倒,大家都是一腔热血,年轻气盛啊。即使是元帅,他也被兴兵以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这会儿去劝,是没有什么结果的。既然这样,就让他们先和薛仁杲打上一仗,胜了固然好,败了,也是一次历练。两位放心,他们在前方败了,豳州还是会岿然不动,薛仁杲没办法迈过去一步的。”说完,向两人拱拱手,转身走了。
李世民拿出雕弓用手轻弹弓弦,空气中顿时传来了沉闷的颤动声。说起这张弓,还有一番来历。当初马三宝在终南山发现了一棵乌黑坚韧的上好桑柘木,又在深渊里打死一条大蟒蛇。他用这两件宝物为自己做了一张硬弓,见到它的人无不啧啧称羡。待马三宝到泾阳拜见了李世民,深慕他的名气和风采,见他酷爱弓马,遂找到一名高手匠人,还以这两件宝物为材料,替李世民度身量造了一把好弓。这张弓身长三尺八寸,弦长二尺七寸,比寻常人用的要大上一圈。弓的系弦之处露出闪光的褐色桑柘木,弓身用蟒蛇皮紧紧缠裹,触手处富有弹性。在握柄和系弦处镶有象牙饰品,弓弦用蟒蛇筋制成。李世民拿到弓后,觉得沉甸甸的,试着一拨空弦,就知道弓弦的力度。李世民的臂力非常,寻常硬弓都不称手,这张弓显然合了他的心意。李世民当时就携弓到野外试箭,只见弓如满月,箭如流星,箭镞直直地射中三百六十步外的木靶,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