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如雷。
谢鸣凰站在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子甫率领二百三十六名士兵浩浩荡荡地出发。
许永年和康威借练兵之名未来送行。
“小姐。你有几成把握?”墨兰轻声在他耳边问。
“一成三成五成,或是九成。”谢鸣凰道。
墨兰皱眉道:“我不懂。”
“除非毫无把握和十成把握。不然几成把握都是有变数。既然有变数,那么变数多大又有何关系?”谢鸣凰淡淡道。
墨兰嘀咕道:“我看小姐那时候说得滔滔不绝,还以为信心十足呢。”
“这世上事又有几件是十足把握的。”谢鸣凰似笑非笑地哂笑道。
“比如说,我现在要下去。”墨兰说着转身就走。
谢鸣凰嘴角一扬,右手藏在袖中,悄悄比了个手势。
墨兰只觉双脚似乎被什么羁绊住,再也踩不出去。她一惊回头。
谢鸣凰无辜地站着。
“小姐你……”她迅速后退回她的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你用法术?”
谢鸣凰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想证明,这世上十成把握之事凤毛麟角。”
墨兰焦急道:“但是你也不该用……你忘记圣师临终前说的话了?”
谢鸣凰笑容微敛。
——法术一门,源于道,又别于道。修道者,修心也。修术者,乃借天地之道,纳为己用,终是反了常理,落了下乘。自古帝王大多忌讳这等与天地挂钩的术法,惟恐取他天子之名而代之,诸多迫害。因此,非万不得已,切不可展露痕迹,以免招致杀身之祸。
字字句句,音犹在耳。
下得城楼。
谢鸣凰与墨兰在一处僻静茶馆坐下。
谢鸣凰从回忆中收神,道:“据我所知,会法术的不止我天宇山独户。至少东兰有闻名天下的双神——凤阳神算和龙霄神士。”
墨兰道:“那凤阳神算不就是明磊的师父?难道明磊也会……”
“凤阳神算所学近似于大师兄。而龙霄神士才与我相近。”谢鸣凰顿了顿道,“不过派别不同,多少会有所差异。师父生前常常惋叹不能亲赴东兰,与东兰双神切磋交流,平白失了两位知交。”
墨兰道:“以圣师在西蔺的地位,他若是去了东兰,怕是西蔺朝野上下都要睡不着觉了。不过这次小姐能够与明磊交手,也算是偿还了圣师的心愿。”
“是吧。”谢鸣凰想起昨夜那个貌似轻狂,却难掩谦谦的男子,嘴角不由浮起一丝浅笑。
墨兰察言观色,惋叹道:“可惜两军对垒,各为其主。”
谢鸣凰道:“若非两军对垒,各为其主,又如何能下一盘痛快的棋呢?”
“光是下棋,不能把酒言心,岂非可惜。”墨兰边说,边将眼睛不停地瞄她。
谢鸣凰挑眉道:“昨夜不是已经把酒了?还是一杯不好喝的酒。”因为内力比拼所负之伤依然隐隐作痛,怕是要多休养几日才会痊愈。
墨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昨夜是天黑风高,若是能花前月下就好了。”
谢鸣凰眼珠一斜,似笑非笑道:“莫道冬去夏来春短暂,其实季季有春意。”
墨兰茫然道:“什么意思?”
“春意在心中。”谢鸣凰举杯饮茶。
墨兰转了转眼珠道:“莫非小姐果真喜欢那个明磊?”
茶水在喉咙里哽了一下,谢鸣凰不动声色地咽下,侧头无声地望着她。
墨兰道:“我看那个明磊人品武功上佳,不比楚苍之……公子差。小姐可以考虑考虑。”
“似乎,现在很积极考虑的……另有其人。”
墨兰见她目灼灼地望着自己,干笑道:“小姐不会以为我……”
谢鸣凰双眉齐扬。
“我才不想。我只想陪小姐一辈子。”墨兰借喝茶掩饰尴尬。
谢鸣凰道:“那正好。我娶你吧。”
墨兰一口水喷出。
谢鸣凰身体微挪,侧身躲过水箭。
“小姐……”墨兰无奈地以袖擦嘴,低声唤道。
谢鸣凰微笑道:“听到这样的喜讯,激动兴奋在所难免,我不会怪你的。”
墨兰:“……”
茶馆里的饭菜极为简陋。
两菜一汤,有盐无油。
幸好谢鸣凰和墨兰都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清清淡淡反倒更合她们的口味。
饭毕,时近午时三刻。
墨兰见日头照进茶馆,便道:“我们不如往里坐坐?”
谢鸣凰突然掐指。
“怎么了?”
“午时将过。”
墨兰道:“这又如何?”
“若是我没猜错,周将军怕是要吃败仗而归。”谢鸣凰闲闲地啜了口茶。
墨兰大吃一惊道:“为何?”
“午火旺,未火衰。火耗东木,生西金。午时一过,东兰必然气势大振,反压西蔺。”谢鸣凰淡然道,“明磊身为神算高徒,一定知道这个道理。”
墨兰道:“那小姐为何不事先告诉周将军,让他速战速决。”
“拆局破局本就需要凝神静气,尤其是明磊这样的高手。若是我强加时限于他,只会让他心浮气躁,加速败局。”
墨兰见谢鸣凰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奇道:“小姐另有后招?”
“没有。”谢鸣凰回答得诚实。
“那小姐为何看上去不急不躁的样子?”
谢鸣凰微笑道:“局已至此,急也无用。何况,等周将军回来就知道,此行并非全无收获。”
“什么收获?”
谢鸣凰道:“奇门遁甲应用广泛,绝非仅仅形于布阵。未窥得门径之人只见得对手神机妙算,而窥得门径之人便会知晓这其中的妙用无穷。料敌先机、克敌制胜、甚至斗转星移,借天地灵气为己用……”她说到后来,神采飞扬,显是痴迷于此道。
墨兰想了想道:“小姐的意思是说,周将军即便打了败仗,也会从中取益?”
“能否取益,便要看他有多少天赋了。”
墨兰道:“我看周将军像是个聪明人。”
谢鸣凰道:“那要看与谁相比。”
墨兰失笑道:“自然是不能与小姐相比的。”
“我是指明磊。”谢鸣凰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下巴,“比起东兰狐将,他起步太迟,相差太远。”
“那小姐准备什么时候亲自会一会他?”墨兰满心期待。
谢鸣凰挑眉,“你很希望我上战场?”
“我只是不希望东兰气焰太盛。”
谢鸣凰揶揄道:“我似乎刚才还听到你说颇为欣赏那位东兰狐将。”
墨兰面不改色道:“他若是吃几个大败仗,我会更加欣赏他。”
谢鸣凰失笑,“即便我亲自出马,也未必能大获全胜。”
“小姐出征前不是说有必胜的把握?”墨兰道。
谢鸣凰眼眸一沉,笑容中夹杂了几许沉重。“不错。”
墨兰讶异地看着她,“那为何……”
“只是未到山穷水尽,逼不得已,我并不想使用此招。”谢鸣凰举杯欲饮,到唇边却发现杯中水尽。
未时末。
周子甫率军默然归来。
谢鸣凰亲自出迎,“周将军。”
周子甫不及走到近前,便一个屈膝跪倒在地,“属下辜负将军之托!”
他身后那不足一百的伤兵也都互相拥挤着跪地。
“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无须自责。”谢鸣凰负手,淡然道。
“但是……”
谢鸣凰打断道:“诸位出战辛苦,有话回城再说。”
周子甫只好收起满腹欲吐之言。
到了城里,伤兵被带回军营,周子甫则跟着谢鸣凰回了客栈。
知府、康威和许永年早就得了消息,在大堂里等候,见他们出现,齐齐迎上,只是态度却天差地别。
知府表现得十分殷勤道:“周将军辛苦。”
康威先扫了眼谢鸣凰的表情,见她喜怒不形于色,才转而对周子甫道:“子甫。无大碍吧?”
许永年是藏不住心事的。之前被抢了差事的气还在胸腔里出不去,正好借此机会道:“谢将军之前信誓旦旦,说羊肠道之战关系重大,不容有失。如今你吃了个败仗回来,真是丢尽我们西蔺镇东军的人!镇东镇东,这不东边还没镇,咱西边就自己把自己给震了!”
周子甫听得抬不起头。
“都发泄完了?”谢鸣凰淡淡道。
一句话将许永年的幸灾乐祸堵在喉咙里。
谢鸣凰朝楼上走,“既然完了,就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
许永年突然觉得自己像恶作剧之后被逮到的孩子。
康威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搂着他跟在后头。
周子甫心里舒了口气。照谢鸣凰刚刚的态度来看,首战失利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比起那些一打败仗就满口胡话粗话的男子汉,谢鸣凰这个女子的心胸气度似乎胜出不止一筹。
到二楼,进包厢。
墨兰已经吩咐厨房弄了几个小菜摆上。依然是清清淡淡的素食。
许永年不满地撇了撇嘴巴,一屁股坐在谢鸣凰对面的位置上。
周子甫和康威坐在谢鸣凰和许永年之间。
墨兰坐在谢鸣凰左手边。
知府陪末座。
“莫要客气,我做东。”谢鸣凰起筷。
诸人面面相觑,除了许永年之外,都应景地夹了几筷。
“一战失利,在我预料之中。”谢鸣凰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康威和周子甫的筷子都顿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