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鸣凰道:“明磊乃是凤阳神算的得意高徒,若是三言两语纸上谈兵便可打败他,东兰四大名将也不会驰骋沙场这么多年。”
许永年小声道:“现在吃了败仗,自然这么说。”
谢鸣凰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康威见一时冷场,忙接话道:“不知道谢将军下一步有何打算?”他的语句虽然是询问,但口气中不无质问之意。
谢鸣凰转头看向周子甫道:“你且将战况详细地叙述与我们听。”
周子甫精神微微振起。这场仗他输归输,却是他从军以来打过最畅快淋漓的一场。“我带着二百三十六个兵士进羊肠道,明磊果然率军在羊肠道正中等候,不越雷池半步。他见我们到来之后,便寒暄了一番。”
“他寒暄了多久?”谢鸣凰突然问道。
周子甫愣了愣,这才想起明磊当时说的话的确像在拖延时间,前后加起来足足有一炷香。“大约……半炷香?”
谢鸣凰眨了眨眼睛,示意继续。
周子甫说话谨慎起来,“之后,他们便列出阵型,的确是九宫八卦偶阵。”
许永年和康威听到这里,也略坐直身子。
“我带着兵士按照谢将军所言冲进阵中……”他眼中闪过许多情绪,似是又重回交战那一刻。“东兰军阵法变化果然如谢将军所料……或四人为一小阵,或六人为一小阵,互作掩护。小阵之外还联合为中阵,前后呼应,变化无穷。”
康威插嘴道:“既然被谢将军言中,你应该极易破解才是。”
周子甫叹气道:“虽然言中,但是我与士兵默契不足。那明磊又蓄意不停地变换阵法脚步,以至于我们手忙脚乱,前后难顾。”
康威想了想道:“难道他们这样不停变换阵法就没有出一点纰漏差错?”
“纵然有,也是一纵即逝。我身在阵中,手脚皆缚,哪里赶得及。”周子甫顿了顿,又道,“但是他们也因为不停变换阵法而无法彻底启动阵法……可以说,一开始我们只是在绕圈子捉迷藏,互相耗费体力而已。”
“一开始?”康威也听得入了神,“那之后呢?”
“之后……”周子甫面色一黯道,“之后大约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我们几乎筋疲力尽,那东兰军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士气大振,一下子将我们的布局冲散,真正陷入他们的阵法之中。”
许永年道:“既然这九宫八卦阵这般厉害,你又是怎么……怎么逃回来的?”他原本想说‘夹着尾巴逃回来’,但想想,终究是同袍一场,又硬生生地缩了回去。饶是如此,这‘逃回来’三个字也足够刺痛周子甫。
只见他面色微僵,拳头抓在身侧,半晌未松。
康威想说点什么,但看到谢鸣凰仍是老神在在的样子,又咽了回去。
“是明磊放我们回来的。”周子甫还是将那口气咽了下去。吃了败仗的他的确没什么理直气壮的立场。
许永年大约察觉刚才口气有些过分,便没往下接。
谢鸣凰见众人都不说话,才慢吞吞道:“他放你们的时候,可留下什么话来?”
“他说,深浅已试,扫战场以待之。”周子甫缓缓吐出。
康威和许永年的身体更加笔直,前胸更是贴着桌沿,眼睛紧紧地盯着谢鸣凰的表情。
谢鸣凰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认认真真地吃完这顿出征饭。”她说着,竟然真的提起筷子吃起饭来。
康威和许永年面面相觑。
许永年忍不住道:“谢……将军,我们几时制定作战计划?”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头绪,他哪里吃得下这顿饭!何况,本来就不好吃。
谢鸣凰作了个嘘的动作,将口中饭菜咽下后才道:“食不言寝不语。”
……
许永年郁闷地差点扔筷子。
幸好康威及时用手撞了撞他的手。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事。
许永年等人原本以为吃完饭,谢鸣凰便该召开战略讨论会议,哪知她吃完之后直接说了一句犯困,就径自回房去了。留下他们几个呆若木鸡地你看我,我看你。
许永年气得直接翻桌,“我看这女人依靠不得。”
周子甫嘴唇微动,想反驳什么,但是想到自己乃是败军之将,这个时候最没立场,又将嘴巴闭上了。
知府见他们发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康威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许将军吃多了,犯浑。你莫要往心里去。”
“哪里哪里。”知府心中暗道:只听过喝多了犯浑的,吃多犯浑的他还是头一回见。但终究不敢置喙,随口找了个理由便走了。
周子甫知道他二人如今很不待见自己,也识相地起身告辞,省得留下来做靶子。
许永年还想说什么,却被康威拉走。
“你做什么?”许永年见他将自己拉到一处空阔僻静的所在,忍不住甩手道。
康威道:“你想不想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胜仗?”
“自然想。”许永年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好。你听我说。”康威沉声道,“东兰在开战之前,一定会下战书。”这不止是他的观察,也是凭借谢鸣凰分析的两军将会光明正大地对战。
“那又如何?”许永年道。
康威一字一顿道:“我们拦截战书。”
许永年倒是没有大吃一惊,他是只是不解道:“拦截下来做什么?”
“我们自己出战!”康威声轻字重。
许永年这时露出震惊的表情,“这是违抗军令!”
“只要我们能打胜仗,怕什么违抗军令?”康威缓了口气道,“我看得出,谢鸣凰并不想用你我。”
许永年冷哼,“女人就是女人,为了点面子,非要把自己往绝境里逼!她看中周子甫那个小白脸顶个屁用?!说的比唱的好听,还不是灰溜溜地吃了败仗?还靠敌人放回来……我要是他,早抹脖子少他妈丢人了。”
康威叹气道:“实在不能将镇东军和七角城断送在他们手里。不然我们才是真正的西蔺罪人。”
许永年被他激起心中万丈豪情,“说吧。你准备怎么干?”
“拦截战书,用你的前锋军和我的左路军私自出战。”
许永年虽然心里隐隐已经猜到他的打算,但是听他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还是不禁“啊”了一声。
“如何?”康威道。
许永年踌躇地望着天。
康威又下重药,“你忘了我们为什么从军吗?”
许永年半晌才道:“记得。”
“好,记得就好。”康威不再说话,静静得在一旁等。
天色渐暗。
两个人和影子一起缩在城的一角,与夜色融为一体。
就在康威的心慢慢冰冷的时候,一个坚定有力的声音带着他冲破了黑暗——
“妈的!老子干了!”
谢鸣凰和墨兰也在同一片夜空下看着七角城的天色。
“小姐。难道我们就这样开战?”别说许永年等人信心不足,连她也一点底都没有。
谢鸣凰道:“是。”
墨兰道:“那小姐有什么打算?”
“我在来之前已经预料到仓促从各地调集的镇东军绝非东兰军的对手。”谢鸣凰道,“所以我从开始就没有指望靠他们夺取胜利。”
墨兰不解道:“那小姐为何还派周子甫出战?”
“如明磊所言。试水深水浅。”
“小姐试出什么了?”她怎么觉得除了吃一场败仗之外,什么都没有试到。
谢鸣凰徐徐道:“明磊精于卦象。”
墨兰想起周子甫说过,明磊曾故意拖延时间,说明他知道午时不利,未时有利。“其实小姐为何不让周将军过一两天出战?”那时士兵对于阵法体悟更深,也会配合得更加融洽。
谢鸣凰道:“阵法演练并非一蹴而就,朝夕之争不过笑谈。”
“那可以让周将军挑个好一点的时辰。”
“午时已经是好时辰了。”谢鸣凰道,“无论我挑什么时辰,只要周子甫的对手是明磊,都无胜算。”
墨兰越听越糊涂道:“那小姐究竟准备用什么取胜?”
谢鸣凰道:“明磊是神算高徒,精于卦象,却不精于法术。”
“万万不可!”墨兰吃惊道,“圣师三申五令,说非紧要关头不可动用法术!”
“难道现在还不是紧要关头么?”谢鸣凰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墨兰愣住。
谢鸣凰道:“若是镇东军大败,你以为会有什么后果?”
墨兰讷讷道:“至少有楚苍之在朝中……”
“换做以前,我或许会做如是想,但是今日……”那个楚苍之,已非天宇山上两小无猜的楚苍之了。他有更高远的追求和更亲近的爱人。
“也不至于如此吧?”墨兰底气不足。
谢鸣凰缓缓道:“更何况,我又岂是需要他人庇荫之人?”
墨兰看着她傲然的神情,轻声道:“我觉得,小姐太过好强了。”
“太过好强?”谢鸣凰微愕。
“这样如何有男子敢匹配小姐?”墨兰叹息道。
谢鸣凰嘴角一勾,“若是无人足以匹配,我便孑然一身又何妨?”
她宁可孤独终老得一世孤寂,也不愿屈就此生得一世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