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到了总部。韩青青穿着件咖色的僧袍迎我,她喜欢那样,表明自己对佛的亲近。
总指挥待我出奇的尊重,令我更拘谨。她引我走进间办公室,里面有很多人,隔扇紧紧巴巴,电脑屏幕出奇地大。我听见到处是敲击键盘的声音,碎纸机在嗡嗡响,一个人操着官腔打着电话。这里像所普通的公司,也像藏着各种鸟儿的小树林。但我知道大家都是羽人,我们共同的事业是河门。
张全也在那儿,看见我,只是笑笑,像台历一样安静。韩青青引我到他跟前,说:“就把旺达鹏的案子跟他说一下,你们一起来办。”
韩青青走后,张全给我倒了杯水,上面洒点茶叶,双手递给我:“你知道旺达鹏开了间网巴吧。”
我把茶杯放到地板上,说:“当然知道,在香油公司的大院里面,绿海洋网吧,我以前经常去。”绿海洋建立之初,北京的家庭网络还不普及,年轻人都爱去网吧上网,旺达鹏通过它赚了点儿银两。但这两年,随着家庭网络大道直行,绿海洋的效益也愈加平淡,类似现今的冬白菜。
张全说:“那网吧被烧了。烧死了十四个人,大多数是学生。事后,旺达鹏就找不见了,我们分析旺达鹏也在尸体中间,因为烧得太厉害,辨认尸体还需要时间。”张全给我出示了几张照片,模样惨不忍睹。我看完,他就收回袋子里,严整地插进文件格,我敢说整个办公室里,就他这儿最整洁。
“你知道是谁干的?”
他在设问,听起来却好像我知道罪犯一样。不过,张全迅速自答了问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跟旺达鹏吵了架,打算报复他,就在当天晚上,将网吧的门反锁上,泼汽油,点了火,所有包夜玩电脑的人都被烧死了,一共十四人。据达鹏妈说,她儿子正好在那里盯班,我们估计也被烧死了。”
我大模大样地靠在椅子上,伸展开两条长腿,说:“案都破了,还查什么?”在一般的刑侦案件中,抓住了嫌疑人,知道了犯罪的动机,案子就可以结了。
张全凝视前方,用手指轻敲着桌上的文件,好一会儿,说:“直觉告诉我,这案子与堵门者有关。”
“为啥?难道谋杀这样的案子都与堵门者有关。”在我看来,谋杀肯定是所有犯罪中最恶劣的。
“那不一定,我们羽人完全控制的人群中也会发生谋杀、抢劫、强奸这样的事。而且这种犯罪一般都有鲜明的目的性。关键不在这儿,咱从事刑侦的羽人必须了解一件事,堵门者及其信奉者的犯罪与其他人犯罪的区别在哪里?”张全此时戴着个眼镜,他有板有眼的样子让我想起当年的老师。
“在哪里?”我意识到他以下讲的内容非常关键。
“在他们的犯罪动机,堵门者及其信奉者的行为逻辑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你来看下视频。”
他点开一段视频,视频中央括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嫩白的脸蛋点缀在艳丽的帽衫里,头发搭在大眼睛前,模样很可爱。张全告诉我,那就是犯罪嫌疑人弓某。一名记者在采访他,男孩面对话筒,挺着个脖子,类似东汉强项县令的感觉,满不在乎的样子。
记者问:“你知道吗,你剥夺了十四个人的生命!”
弓某凛然道:“他们就是该死!”说话的时候,头发在自己眼前头荡来荡去,很有动漫的味道。
我望着他的气质,心里打了个寒战,弓某的寒冷会让一个正常人几天缓不过劲来,类似于南方的一种凉茶:“他跟达鹏有过节,再怎么说,杀达鹏一个就可以了,为啥搭上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还理直气壮,太过分了。现代的孩子怎么这样了?”
张全也冷着面孔,他扶了一下眼镜:“并不是现代的问题,这孩子的暴虐是有悠远传统的。”
“他是堵门者?!”
“我们查了,他不是,他只是堵门的信奉者。但是他周围一定有堵门者,弓某受堵门者的影响,行为逻辑与普通人不同。”
我忽然想起杀害滢娟的骆小僮,她的杀人动机就与众不同,难道骆小僮也受堵门者影响,王滢娟被杀的确起到了堵门的作用。我回过神来,觉得应该提点建设性的意见,让我这个新兵得到重视:“咱是不是……去他们的学校查查看?”
我和张全前往弓某所在的中学,出发前把测查堵门者的仪器放在手提包里,外面裹了隔音垫。提包的拉锁拉开一点,我可以看见那块显示屏,只要屏上出现蛇的形状,我就能判定眼前的是堵门者。仪器吐着嘟嘟声,垫子可以帮助部分隔音。这类仪器缺点较大。就是只能近距离测试,有效半径短,而且低沉的嘟嘟声容易被堵门者发现,偶然也会咬了吕洞宾,属于试验技术,所以羽人不敢广泛应用它。
弓某的学校在旧鼓楼大街一带,老旧的屋舍,坐在胡同的角落里,但是树阴很多,掩映着墙上褪色的标语,看来也凝聚了光荣的传统积淀。我们到了校办公室,自标为记者,向老师了解弓某的情况。与此同时,我暗中监控着包里的仪器。
老师们的意见没啥保留,大概是弓某调皮、不好好学习有恶棍潜质,但也有开朗、热情等优点。一个胖胖的男老师嘟囔了句:“太内向。”
这句话变成了萨拉热窝暗杀者的枪声,立刻,一位年轻女老师驳斥说:“他还内向,见我就贫,多大点孩,还跟我这儿犯贱。您也忒官僚,凡是咱这儿的孩子有事,您就解释为太内向,内向的人不知道怎么招您了!”
经过十几个老师,那台仪器未曾发出警示。我们背着它,在学校兜了一圈,有意靠近老师和学生们,但没有任何收获。
我嘀咕说:“难道这学校里没有堵门者?”
张全不置可否,他心里肯定在说:这建议不是你提的吗。
快到校门口,前面围了一大簇人。我们看见了刚才攀谈过的那位老师,旁边站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长像、穿着都很破败,声音可以类比破锣:“你们要是敢开除我儿子,你们丫的给我等着!”
说完,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气势活像个蔑视地主老财的长工,愤愤然,走了。
我问那老师,刚才的男人是谁。老师说:“弓某的父亲,他儿子进拘留所了,当爹的怕学校开除他,预先来这里,给我们个下马威。而且还要我们作证,他儿子一直有精神疾患。”
张全一攥我的胳膊,道:“这人的逻辑就跟普通人不一样,跟上他。”
对啊!如果父亲是堵门者,那儿子不就很容易成为堵门信奉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