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想起来吗?”嵇康打断我的思路,他骑着马,抠着鼻孔,然后将鼻屎粘成球,扔到地上。
他的姿态实在有表现力,这小子转了几世,积习依旧。性格类似皮肉里面的骨头筋,皮肉腐了再生,骨头筋确很恒久。我说:“全想起来了。那一世你是范文锋,对吧。”说着我踩鞍上马,身姿仍像前一世那样从容。
他手指还滞留在鼻孔中,嘴却启开来,含混地笑着:“对,哎,要是陈庆之也转世了,该多好。”
我让视线逃开那肮脏的场面,道:“他也转世了,我知道他是谁?”
说着话,一个商店保安跑出来,焦躁地喊着:“你们是哪家公司的?做宣传,也不能堵了咱家的门!”
嵇康抽出抠鼻涕的手指,向他做了个下流动作,对我说:“咱们快走,警察马上就来了,北京城里不能骑马。”
我称好,两个人驾马转进胡同,说实话,在马上我确有种亲切感,看来前世没少在上面颠簸,但是柏油路面太生硬了,我不觉得享受。
嵇康还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想到成败的关键竟然是你,整个北伐就是给北方送了个杨忠。”我敢说他讲这话时,心里有多少不服气,类似把吕苦桃让给我的不服气,如果他前前世果然是嵇康,北伐中仅当了回偏将,还的确屈才了呢。
我客套说:“过奖,不过,有时候历史的确挺奇怪,那一世,我机缘好点吧。”
后面驶来辆封闭货车,停在前面不远处,嵇康和我下马,司机把马牵到车上,将后门闭好。我笑道:“嵇康兄为唤醒我,还是煞费了苦心。”
嵇康踹了车屁股一脚,类似踹个畜生,道:“就是马不好找。”
我们乘上地铁,回到我家。嵇康先洗了个澡,我打开电视,正在观看着,电话响了,是内部的号码,我接起来,对方竟是韩青青。我挺惊讶,大领导咋直接联线我呢,隔了安东卫,老先生肯定不太惬意。韩青青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见过凤凰。”韩青青的声音非常粗哑,类似男人的。
“凤凰?”我想了半天,挖掘着近似的记忆,道:“没有,我就见过野鸡。”
对方却很严肃,没有丝毫调侃的意味,道:“哦,那就是凤凰。”
“是啊。”我张了张嘴,没合上。我没料到自己这么幸运,而且对幸运如此无知,我有些后悔自己的措辞,至少该说“山鸡”。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想给你个新工作,明天到总部来,专门调查堵门者的刑事案件,你能胜任吗?”
我曾经帮老安破过滢娟的案子,热爱刑侦的感觉,所以迫不及待地说:“没问题啊!怎么都行!”不过韩青青直接安排我岗位,可能会触犯老安,私下传闻安东卫不服韩青青的气,两人底下踢脚的事肯定属实,但是我也不能放弃自己的机会,老安问起来,装傻便可以了,老安只会怨恨韩青青吧。
韩青青又说:“最近堵门者将有大的举动,所有羽人要戒备,有必需的心理准备,可能接受挑战的时候就要到了。对于你,首先要熟悉与堵门者斗争的方法和手段。旺达鹏是你朋友吗?”
我没料他会说旺达鹏,那家伙平庸得要死,成为羽人后我有些蔑视他了,怎么?韩青青还认识他?
接着,那边就用平淡地语气吐出了一件令我震惊的事,就仿佛用小拇指勾起块大石头投向我:“旺达鹏被烧死了,你要负责的就是这案子。”
我马上问她具体情况,韩青青却说忙工作,具体的明天讲。
我依然不肯定韩青青的话,就拨打旺达鹏的手机,如果达鹏接起来,那刚才韩青青的信息就有错误,羽人的信息也会有误。然而,对方却恰好在“服务区”外。于是我问候了旺家的座机。达鹏妈接起来,一听说找儿子,“啪”的一声,就将电话撂了。我心说韩青青所言非虚,达鹏的确出事了。他咋会被烧死呢?而且还跟堵门者有关。旺达鹏是我多年的朋友,他的死讯令我震惊。
我坐在沙发上,希望能够有些伤心的举动,一会儿嵇康出来,我就告诉他朋友死了,然后慷慨地为朋友哭一场。但是我内心的确不难受,别人一定会骂我没人情味,我正在这样骂自己。我跟达鹏是朋友、哥们,喝酒、打架、泡妞这些事总是一起做。但我并不为他的死悲伤,后来我开导自己:也许达鹏就是个喜剧人物,他的世界中没有悲剧,他从未为别人的不幸悲伤过,别人也不会为他悲伤。他在欢笑中活着,在别人的欢笑中死去,如此一个健康的人……
嵇康洗完澡出来,听了我的讲述,安慰我一番。说明天将案子调查清楚,如果是堵门者所为,抓住堵门者,替旺达鹏报仇。我一边嗯啊地应着,一边听着电视,无法虚伪地挤下半滴眼泪来。电视里正在播节目《北京、北京》,主播大凤说着事:“嘉靖皇帝是个糊涂蛋、严嵩是个大贪官、海瑞是个偏执狂,所以在那个时代里,糊涂蛋、大贪官和偏执狂一起演出了场好戏。”
嵇康听到这儿,靠在沙发上,毫不在意湿头发对于人家沙发垫的效果,感慨说:“老孙怎么说来着:革命尚未成功,诸君尚需努力啊。”
我明白他所指:不区分好人、坏蛋。嵇康本人就是个亦正亦邪的家伙,不过在他这样的“坏人”眼中,严嵩也是万万不能原谅的,海瑞也是个难得的好官。
嵇康忽然面向我,目光灼灼:“你刚才说,知道陈庆之转世后的身份?”
我咬着下唇:“对,他就是将我引入羽人的人,他叫安东卫。”当回忆起陈庆之,我就知道他是安东卫,那样表情,那样的冷静和果敢,酷到家的老头,天赋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