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还是天子亲自倒的茶,上官染烟心里略微有些不安,道:“就算慕尚宫不在身边,有什么事情还是我来做吧,哪能让你亲自动手。”
北辰郁秀莲略笑笑,道,“仙柔没有告诉过你么?没旁人在的时候,能自己做的事情,我都是自己做的。”说着又叹息,“可惜在宫里的时候,实在太忙了,一天到晚都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着我,别说做别的事情了,连给自己倒杯茶的心情都没有。一年里,也就清闲这一两天。”
难得自在,这样一想,竟然还觉得他怪可怜的。
对面回廊以屏风遮挡的阁楼之中,有人低声吟唱,似是在说书,仔细听起来,说的好像还是前朝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深宫秘闻,被他绘声绘色重头再讲,市井中人大概听个热闹也就罢了,但出身宫里的人,再听起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就难免觉得全身发寒。
北辰郁秀莲倒是全不在意的样子,一边听,一边还低声对她说,“声音是不错吧,这边说书的背后弹琵琶那个人,该是国手了。连我也没有听见过那样好听的琵琶声。”
似是纷繁玉碎,落在金石盘中,清丽动人,不知觉间,便被那乐律的声音控住了情绪。的确是漂亮的。音律与说书人的语气配合的天衣无缝,更让人觉得故事情节跌宕惊心。
她不由问北辰郁秀莲,“就这样任由他在市井中讲宫里的事情,也不用管么?”
北辰郁秀莲笑笑,道:“不过是几百年前的野史罢了,况且,不管才好,若是真要同这样的人计较,别人还会想,没准说的都是真的呢,所以宫里人才会怕。”
倒是有他的道理在。
狸猫换太子,那都是太祖那个时候的事情了,连宫里人都未必清楚事实,何况是外面说书的,只当故事听,也就罢了。
说得真好啊,宫里都没有这样好的艺人。但若是在宫里,怕是也不敢这样痛快的说了。帝王后妃,在说书人的眼里,也不过就是粉墨登场的戏子,随他调派。
北辰郁秀莲又跟她说,“好好听着吧,别看是个说书的,这位名气可大得很,一年里也就偶尔来这边几次。他卖艺的酒楼,轻易都不敢贴招贴出去,怕全城人都撵着过来,连楼台都给挤塌了。咱们能赶上,就是缘分了。”
不由轻笑,他是天子,想见什么人不容易?但北辰郁秀莲就是有这一点好处,没什么必要的时候,从来不滥用手中权力。
眼看着夜幕渐渐落下来了,那边说的演义也已经到了尾声,北辰郁秀莲与她并肩一起走到楼下。正要离开,却突然停住脚步,道,“怕是又要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来了,许久未曾见这边的老板娘,我去同她说几句。你在这边等我一下吧。”
这会儿,喝茶的都散了,喝花酒的却正是来的时候,大厅之中人来人往,灯火之下弥漫着脂粉香与酒气混合在一起的俗艳气息,她不想一个人等着的,但想到北辰郁秀莲可能有事情要私下同别人说,便还是忍耐着,含笑点头道,“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反正他们又不可能真的是自己出来的,御前侍卫想必都在不远的地方戒备着,只是她看不见罢了。
应该是因为已经到了晚间的缘故,店里的女孩子们点起许多香炉来,在店堂之中熏出温暖而又露骨的浮艳香气,她觉得有些待不住了。就缓步走到门前,静静看街市之上的车水马龙。
这样的夜景,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呢?都快要忘记了。宫里的夜色,再美也是宁静而又优雅的,只会看见面容精致的女官们手持宫灯莲步轻移的姿态,却没有这里热闹自然。
有时候真觉得,就算做个普通人,没准也挺好的,就只为这喧嚣的人气。至少是温暖的。
正在想心事的时候,突然间觉得北辰郁秀莲自她身边擦肩而过,她不由伸手拉住对方的衣袖,道:“我在这里的。”
本来以为对方是因为没有看见她,所以才匆匆而过,但却不料,下一刻手却被很突然的甩了回来,被她拉住的人回头看她,两个人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明明不是北辰郁秀莲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错身的那一瞬,莫名的熟悉气息就让她不假思索的抓住了人家。这个时候反应过来,才低声呐呐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对方低声笑了笑,道:“小凤仙失礼了,还请姑娘见谅。”
语气是挺温暖的,说出的话也很客气,但举止之中,却是说不出的淡漠。话说完,转身就走,留下白衣翩然的背影,俨然是不想跟她多说一句话。
上官染烟自生下来起,头一次遇到有人对她这样不耐,不由愣住了。方才那声音那般熟悉,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似得。只是模模糊糊,怎样也想不起来。
隔了片刻,身后有人轻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抱歉,让你久等了呢。”
这才是北辰郁秀莲本尊,她回过神来,笑道,“哪里话,是我自己随随便便就走到这边了,让你担心了呢。”
北辰郁秀莲说,“也没什么,不管你在哪里,我总是找得到的。”
是情话没错,却被他以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不由让人脸红心跳。抬头间,望见北辰郁秀莲灯影之下轮廓分明的侧脸,心里不由惊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被错认的那个人,仔细想想,长得跟北辰郁秀莲确实是有几分相似的。
那声音,温润动听,再回忆起来,应该就是阁楼之上说书的那个人。
她不由轻声问北辰郁秀莲,“临江仙这边说书的那位公子,你见过他么?”
北辰郁秀莲摇摇头,道,“没有呢,那位虽然是艺人,却骄傲的很,一向只在屏风后面讲书,从来不露面人前的。”
“就不好奇么?他说的书倒是挺好的。”
北辰郁秀莲略笑笑道,“那又怎样,不过是偶尔听一次罢了,犯不着在意那个人,怎么,你想见他么?我可没那样的本事,人家说了不见客,总不好硬抓过来给你见。”
“也就多问几句。没什么的。”
轻描淡写将话题带过去。她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情绪在。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吧,不过是一个相貌跟北辰郁秀莲有几分相似的人,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像天子,虽说罕见,但也不奇怪吧。
连北辰郁秀莲都不是很在意,她倒觉得,这样的纠结是有些无谓了。
回到行宫之后才知道,原来慕仙柔已经带着佩深回来了。
她回到自己所居住的明夏楼,刚进楼,就见佩深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探头探脑的往下看。
不由笑了一下,想起从前她住在家里那边楠木楼里的时候,上官瑾从来不上楼,有什么事情的话,就会将佩深叫下楼去,吩咐几句,因此佩深就住在靠近走廊的地方,一听见什么动静,就很快跑出来隔着回廊探视,眼下虽然人是长大了,娇憨的模样,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
她笑着挥手,叫佩深下来,说是要一起看看月亮。
月中刚过没多久,满月一寸寸消了下去,如今只剩下下弦月弯弯月牙挂在苍蓝色天空之中,星辰闪烁,在树影之下看清辉满地,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
佩深小心翼翼道,“姑母今天和陛下出去,玩得很开心么?”
都已经回来了,还叫她下来看月亮,好心情是掩饰不住的。
上官染烟道,“陪他出门么,哪儿能在意自己的心意,他高兴就行了。”上官染烟接着问道,“今天见到你哥哥了吧,他还好么?”
佩深的声音一时间就低落了下去,但却还是说,“挺好的。他见到我,也是一样欢喜。姑母回头可得记得,替我好好谢谢陛下。”
“我也是小冰的姑母,却几乎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事情,说起来,还是陛下有心。是得好好谢谢他。”
提起上官冰,也难怪佩深心情会不好了。
建康上官府这样的地方,原本就是给没什么用处的人养老的。上官冰年纪轻轻,就被放在这里,衣食供应是不缺的,心绪怕是好不了。上官氏在北隅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门阀贵族,但因为前代家变的缘故,如今除了她哥哥上官瑾以外,几乎就没有人在朝中做官了。
下一代那些庶出的孩子,上官瑾也从来不放在眼内。虽然有钟情做家主的继承人,但怎么想,也觉得家里人丁太过单薄。
因此便握着佩深的手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你哥哥现在年龄还小,因此才让家里那些长辈管教他,等到过几年,咱们跟你父亲商量商量,就将他接回天启,好不好?”
“好,我到时候去求父亲,姑母和妹妹要是肯帮我说话的话,这事情也就容易多了。”
因为是亲侄女,没有什么客气话同她讲,只欢欢喜喜应下来。到底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处在一起,就觉得舒服自在许多。
第二日起,北辰郁秀莲就没什么时间见她了。
江南是赋税重地,国库收入一大半都来自江南。从去年到今年之间,北荒与东海各有战情,再加上南部出现旱灾的事情。各处都用了不少钱粮。国库空虚,想要弥补赤字,还是得从最为富庶的江南入手。
南巡表面上说,是为了观光游历,实质上,背后的辛苦与其目的,也就只有北辰郁秀莲自己知道了。
倒也不是完全将她们这群宫妃放在一边置之不理。早早就跟慕仙柔说过了,传旨过来,说是在御前侍卫的保护之下,她们可以自行出去,四处游览。尤其是湘灵,毕竟是碎岛中人,该好好看一看北隅皇朝的风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