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走到一半,前面侍从女官过来传话,说是北辰郁秀莲想召太子去御辇那边坐会儿,明成君和宜安公也一起去吧。
出门在外,也没那样多规矩,干脆自己下了銮驾,抱着太子,让佩深牵着钟情,就直接走了过去,反正距离又不是很远。
许久未曾出宫了,踏足于青石官道之上,都觉得恍如隔世了。
上了御辇之后,见北辰郁秀莲正将棋谱摆出来,说是打算让钟情陪着下棋。
同小孩子能下个什么劲儿啊,但其实下得怎样也无所谓,重要的就是这下棋的心情。
围棋的规则,上官瑾之前早早就教过钟情了。上官瑾是北隅国手级别的棋士,至于教出来的徒弟么,毕竟才四岁,是没有十面埋伏之中老谋深算的心思的。上官染烟见她下到中局,虽然有北辰郁秀莲让着,也看得出力有不支了,小孩子么,快要输的时候就难免有点着急,皱着眉头托腮冥思苦想。
看到那样的表情,也让人心里觉得不忍心,上官染烟在她身边坐下,开始低声提醒她。
北辰郁秀莲笑着道,“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染烟你失态了。”
上官染烟抿嘴一笑,道,“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下不过陛下,说几句也无伤大雅吧。”
也是因为在外面的缘故,才有胆量同北辰郁秀莲随意开这些玩笑。
北辰郁秀莲也不是成心想要在棋盘上拼输赢,无所谓的笑笑,任她们两个低声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落子,又叫慕仙柔将需要批复的折子拿了过来,一边看折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落子。等到一摞奏章批复完毕,棋局也已经到了该收官的时候。
自然是北辰郁秀莲赢了,但为了刻意讨钟情欢喜的缘故,让她也就输了五六个子。钟情见棋下完了,高高兴兴凑到北辰郁秀莲身边要他抱,北辰郁秀莲一脸无奈的笑着,还是让她坐在自己身上,拿桌上放着的点心给她吃。
这个时候抬头才注意到,太子被佩深抱着,一直坐在窗边的位置,静静看窗外的风景。便笑着道,“将小辞也带过来吧。一起吃点东西。”
佩深应了一声,便要抱太子过来,钟情忙从北辰郁秀莲身上跳下来,同慕仙柔要茶杯,说要给弟弟泡茶喝。
持中殿这边常年备着给钟情用的茶具,整套的薄胎白瓷。用指尖敲打的时候,会发出像是铃铛一样的声响。大小也只有普通茶具的三分之一,正好跟小孩子的手掌差不多大。听说是北辰郁秀莲特意命御用的瓷窑为钟情定制的。一次烧制了好几套,本来是想着如果打碎了的话,还有备用的,岂料从开始给她用的时候,就没见她弄碎过一个。
钟情身份尊贵,用什么东西,身边都有人照看着,但是以这样小的年纪,能有这般稳重,也是很难得的了。
御辇光是驾车的马就有十六匹,木质结构十分坚固稳当,再加上官道十分平整的缘故,就算是在行进途中也不会有颠簸。慕仙柔帮着钟情,将茶具一一摆在桌面上,又准备好温热的水和茶叶。看她一脸稚气,却认真的以千家流茶道的手法泡出明前绿茶。那样小而又精致的茶杯,再加上精致漂亮的小人儿,光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了。
佩深扶着太子,将小茶杯递到他手上看着他喝茶。钟情也将一杯茶递到佩深手上,佩深笑笑,却将杯子放下,只顾着照管太子,生怕他被茶水呛到。
北辰郁秀莲却不由多看了几眼,轻声问上官染烟道,“这位就是你宫里新来的那个封书尚宫么?是大祭司的女儿?”
上官染烟应道,“正是哥哥的孩子。因为年龄小的缘故,所以这阵子让她照顾几个孩子。”
说着笑了笑,道,“以后怕也是太子身边照顾的人了,不知陛下觉得怎样?”
北辰郁秀莲道,“相貌倒是生的挺好的。上官家向来也出美人。”
再没多说什么,看见太子小心翼翼的喝茶,便问道,“小辞刚才在看什么呢?”
日子长了,太子说话也渐渐利落了许多,道:“父亲,我在看外面的风景,那些远处的山的青色,跟母妃衣服的颜色一样,在宫里从没看见过这些。”
北辰郁秀莲笑道,“那是该将你带出来看看。”
太子隔了一会儿又道,“父亲,佩深姐姐说,我能看到的,都是父亲你的东西,连远处的山水都一样,是真的吗?”
北辰郁秀莲笑着将他抱在怀里,道:“天子富有天下,如果想要的话,大概都能拿过来,但一个人,终究不能占据所有的一切。所以也不能算是我的。”
说着便想要考考君辞,就将他抱在怀里,道:“等你长大了,这天下间的主人就该是你了,到时候,你又会怎样对待它呢?”
太子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还是放着不管好一些吧。”他指着面前的茶盏道,“就像这些茶杯,是姐姐的没错,姐姐也用的很好。就算我喜欢,也只能偶尔用一下,忍耐着不从姐姐这边要过来。世上这么多的东西,果然不可能属于一个人,我就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道理虽然不通,但就两岁的孩子来说,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是很难得了。北辰郁秀莲也觉得有些意外。看了上官染烟一眼,道,“两个孩子都很聪明,你将他们教的很好呢。”
上官染烟道,“也不是臣妾的功劳。臣妾听说,陛下未满五岁的时候,就已经通读六经了。天家的孩子,原本就有很好的天资,钟情从小就被人夸聪明,太子想必将来也会胜过姐姐吧。”
北辰郁秀莲道,“太聪明的话,天性未免就薄了,盼着他聪明,又怕他为之所累。”
说到这里,钟情却抬起头道,“陛下,我是姐姐,那就让我替弟弟聪明吧,由着他开开心心过日子,不就好了么?”
北辰郁秀莲不由笑了起来,道,“那我们小辞有你这个姐姐,倒是他的福气了。”
童言无忌。由着现在亲近,将来不知道会变成怎样,但为人父母的,看着两个孩子在一起和睦相处,真是比什么都开心。
正说说笑笑的时候,就见钟情渐渐不怎么精神了,不住的打哈欠,手上本来还拿着一本画册在给太子讲故事,说着说着,都快要靠在太子身上睡着了,明明都已经迷迷糊糊了,还一手搂着太子,一手抱着厚厚的书册,娇憨的模样,真让人看着又爱又怜。
钟情是上官家的人,白天容易困,晚上才精精神神的玩。上官染烟看出她累了,便跟北辰郁秀莲说,要不她就先带两个孩子回去休息吧。
北辰郁秀莲道,“让佩深带他们回去吧,你要是不累,就陪着朕多坐一会儿。”
上官染烟应下来了,见慕仙柔帮着佩深将两个孩子带了出去,北辰郁秀莲吩咐伺候的人将方才摊开那些给孩子们玩的东西都收起来,招手让上官染烟坐在他身边。
别人的车辇都在后面,也就这样的时候,能够待在一起,可以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北辰郁秀莲对上官染烟道,“一直不知该怎样感谢你,为朕生下那样可爱的女儿。朕也是有了钟情之后,才知道为人父母之乐趣。”
就算什么都不做,有那样的孩子陪伴着,就觉得此生憾恨都该被弥补了。这样的心情,对上官染烟来说也是同样。
却只轻声笑道,“能得陛下这般宠爱,是钟情的福分才对,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
就算已经到了三十岁,北辰郁秀莲依然有宛如少年人一般的清隽轮廓,侧脸看过去,俊美无俦,若是可以的话,她也想做那个人的女儿,至少能得他真心实意的宠爱。
建康幸而不远,路途之上,也就耗去了七八天罢了。
途中那些日子,除了她以外,北辰郁秀莲时不时也会将季游陌叫过去伴驾,有时候两个人就面对面坐着,陪在北辰郁秀莲身边。温婉清淡的笑着,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面上看着是无限美好,实质上心思如何,就只在各人心中有数了。
细想一下,季游陌的车辇还在皇甫明月之后。****来往于御驾与自己的车辇那边,怕是被皇甫明月身边的女侍看得一清二楚了,皇甫家那两姑侄,恐怕心里更不是滋味。
上官染烟年轻的时候就曾经想过,如果到了三十岁还得不到那个人的真心宠爱的话,就干脆退宫得了。她看前朝那些内廷起居注看得很多,心中自有感慨。数代之前德太妃所出身的悦氏曾经有一位后妃,在家族出现变故的时候退宫做家主。虽然不再侍奉内廷,但帝王对她的称呼与待遇,却是跟从前一模一样,半分也未曾改变过。
就是这样的意思。不能做被爱着的人,若是能得到那个人的敬重也好。
即使到了现在,表面上看来,她是被那个人信任着,实质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感觉不到亲密。这一年上官染烟也二十七岁了,为太子的缘故,她此刻也不敢轻易退宫。但心里却不免有些焦躁。
宫里待了近十年却从来不曾得宠的也大有人在,连她也不安,别的人恐怕就更焦虑了。
到了天玄行宫之后,北辰郁秀莲说是身体不适,要先休养几天,再让当地官员觐见。
本来还以为他是真的水土不服还是怎样,结果上官染烟过去看的时候,见他悠悠闲闲坐在窗下看书,分明就是一点事儿都没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