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染烟轻声道,“不一定是要侍奉陛下,就只留在我身边吧。我喜欢这个孩子。你又不怎么在意她。在宫里留几年,若是合了陛下的眼缘被册为后宫,我也不会说什么。若是他不喜欢,留上几年,我设法劝陛下赐婚,让她嫁个好人家,也算是对得起你身边那个人了。”
佩深是皇甫家的人生下来的。当年皇甫家想要与上官瑾结亲,上官瑾不愿娶正室,对方便送来庶出的年轻女孩给他做侧室。收是收下了,但却不怎么搭理。没过几年那人生下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佩深,另一个是男孩,取名叫上官冰,生下来没多久就被送到建康上官府那边养着了。
上官瑾还几次三番说要将佩深也送到别人家去。虽然是侧室,也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若不是真心喜欢上官瑾,就冲他那冷冰冰的性格,怎么肯留在他身边给他生孩子?一再被他伤心,有一年大过年的,听他说要把佩深送人,急匆匆从住着的小院子里追出来哀求,一不小心失足落进了结冰的湖里,结果大病一场之后就死了。上官染烟那个时候还亲自回去探望了一次,见到那样情形,心里也觉得凄惨的很。那个时候佩深大概也就三岁多一点。那人临死之前苦苦恳求上官染烟照顾佩深,她也应下来了,况且是真的觉得那孩子挺讨人喜欢的,放在上官府,家主之位已经定下来要给钟情,上官瑾不在意她,又是庶出,不会有什么好前程。实在是不能耽误下去了,才觉得,要不还是留在自己身边吧。
上官瑾想了许久,道:“你从小到大跟我要东西,也没有舍不得给你的,这一次,同样就遂了你的心愿吧。”
同北辰郁秀莲说了一声,因她现在有御殿身份的缘故,佩深入宫之后,就定下封书尚宫的位分,侍奉明成殿。
四月二十五日,钟情入宫,便让佩深跟着一起进来。虽然只是女公爵的身份,但北辰郁秀莲特意提前传旨,准她乘辇入宫,赐穿禁色。进宫当日又是下午入宫,青天白日之下排场盛大,更为引人注目。
上官家崇尚白色,天子又赐穿禁色,因此钟情便以黑底金绣的华衣覆于绣着明艳桃花的白色锦袍之上。因为年龄幼小的缘故,乘坐的辇车不仅豪华,而且格外玲珑精致。黄金为架,岫玉做窗,帷幕是北隅最为昂贵的软烟罗,垂帘则是由杀戮碎岛进贡的鲛纱制成。这金车御辇也是北辰郁秀莲赐下去的。这般贵重而又漂亮的东西,当然是得送女儿才对。
眼见这样娇小而又美艳的人,仿佛大人模样一般坐在华贵的车辇之中,纤小的身子几乎被华丽的衣裳埋住,模样稚嫩的让人有些想要发笑,但又觉得,这般繁盛华美的景象,简直像是在图画之中才能见到似得。
因为年岁太小,又并非入内供职,车行的仪仗便少了几分规矩,多了一些热闹,随行的除了已经入籍被册为封书尚宫的佩深以外,多数都是十岁以下模样的孩童,将绯红色与鹅黄色的轻纱披覆在雪白的衣袍之外,人人提着盛放白色香花的花篮,一路笑闹,被和暖的春风吹拂着,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明成殿那边东正殿旁边空置多年的殿所也早已被持中殿的宫人收拾了出来,北辰郁秀莲钦赐牌匾将其命名为宜安殿。布置的精致华美,简直如同金屋一般。上官染烟原本是不想这样过度铺张,以免引人注目的,但见北辰郁秀莲一眛的宠爱钟情,也不忍心拂了他的心意。
几个孩子里,最得宠的便是这一位。长得可爱讨人喜欢是一重缘故,最重要,是因为不在身边养着,偶尔见一次,就觉得喜欢的不知该如何对待才好,北辰郁秀莲的这种心情,上官染烟也是明白的。
同样是北辰郁秀莲自己的孩子,太子与净公主都不曾得到这样的宠爱。同样是上官家的孩子,佩深与钟情所得到的,也是天差地别。上官染烟因为担心佩深心里难过,入宫当日,便将佩深带到自己所居住的西正殿,让她与自己住在一起,不必再照顾钟情了。
虽然钟情日后会成为上官氏的家主,但佩深也是要嫁人的,不会在上官家待一辈子,因此便告诉佩深,无须像别的人一样,对钟情毕恭毕敬或者怎样。对别的人而言,那是家主,对她而言,就当做妹妹来看待吧。
听上官瑾提起过,佩深在家里与钟情之间处的还挺好的。虽说是庶出,这个孩子却不是器量狭小的人,因此才能放心留在自己身边。
殿所里一下多了这么多的孩子,不仅上官染烟心情好了许多,连太子也显得特别高兴,一整个下午与钟情坐在一起开开心心的玩玩具,将东正殿里好玩的东西几乎全部都搬到了宜安殿那边,柳丽池还笑着说,这样亲近,早知道就不必准备宜安殿那边的地方了,直接让太子与钟情住在一起倒好。
北辰郁秀莲下午的时候来过一趟,带着长秋君一起来的。临走的时候,长秋君便将身上带着的墨玉长生牌摘了下来,送给钟情。
那玉牌是北辰郁秀莲赐下来的,很多人都见过,基本上没有离过长秋君的身。
易家世代仕宫,嫡系一脉身上多数都有御赐的贵重物件。到死的时候是要戴着殉葬的。上官染烟一时还不敢收,北辰郁秀莲却笑道,“这枚玉牌还是长秋君年幼时候朕送给她的,她小时候身体不好,因此朕特意让正一天道门下中人制作了这个长命符,以保平安。如今她也长大了,转赠给钟情也好。日后有了别的,再给长秋君也一样。”
不由想起从前听人说起过,长秋君幼年的时候讨北辰郁秀莲喜欢,早早就许下诺言,说等她入宫与她一世相守。大概这玉牌便是昔日订盟的纪念吧。总角之宴,言犹在耳。但事过境迁,心境早就不同了。
君王的承诺,真要当真,那就是自己犯傻了。长秋君将玉牌送给钟情,大概也是有几分物归原主的意思。想起她那些日子抄了那样多的经书,恐怕也不是为了讨好谁,只是心中季罢了。
她将玉牌给钟情挂在身上,道:“还不快给长秋君磕头,好好谢谢人家。”
钟情立刻就拜了下去,虽然年龄小,但礼数周全,半分也不差,长秋君惯来冰冷的面孔之上,不由也露出几分温和笑容,道,“也不必这般客气,我们两家是世交,随便送点东西,不值得这般大礼。”
上官染烟便趁机道,“过几日安定下来,我带几个孩子一起去你那边儿坐坐吧,这些日子忙着照顾太子,都没怎么去过长秋殿,每次都让染香来回的跑,我也该亲自看看你了。”
长秋君一时未曾回话,却静静看了北辰郁秀莲一眼,北辰郁秀莲原本将起身的钟情抱在怀里,正低声与她说话,见这边都在看他,便笑道,“你们之间要来往,那就随你们的意得了,用不着问我。”
长秋君这才低声道,“那我就等着了,你回头问问,宜安公喜欢吃什么,来之前同我说一声,也好用心准备。”
北辰郁秀莲却似无意的说了一声,“染烟这阵子似是往各个殿所都走动的挺多的,是心里有事么?”
她不由惊了一下,勉强笑道,“能有什么事呢?只是眼下带着孩子,就总觉得不该让他一起在明成殿里待着,就时常惦记着带他在各个宫房走动走动,也好见见他的母妃们。”
北辰郁秀莲连应都没应,自顾自的问起钟情上官府上的趣事。看来是真的不怎么在意,上官染烟却不由紧张了一下。
连北辰郁秀莲这样不怎么在意后宫的人,都留心到她这阵子走动的有些多了,恐怕别的妃嫔也早就注意到了。太过于引人注目,终究不是什么好事,看来之后又要再收敛一番了。
送走北辰郁秀莲,将几个孩子安顿下来之后。慕仙柔留了一会儿,是告诉她,今年初夏巡幸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是五月二十。
先去建康天玄宫,之后还要再去北荒一趟,因此要她早作准备。
慕仙柔轻声道,“这一次先去江南,再往北荒,时日是久了些。因此陛下的意思,除了明成君上次说的,正在养胎的苏昭仪和病中的雪姬以外,打算将长秋君也留在宫内,以六庭馆馆主的身份,与外朝内阁以及钦天监共同理政。”
上官染烟不由吃了一惊,道:“我却未曾料到,陛下这样看重长秋君。只是算算年龄,她才十七吧,前朝臣子会不会有不满?”
慕仙柔道,“不至于的,一来有易总宪压着,二来,长秋君聪慧敏锐,年纪轻轻就可以凭借才能统领六庭馆,外朝中人没有不满的理由。”
接着又道,“还请明成君不必多心。内廷与外朝间的关系失衡多年,陛下扶持六庭馆,也是为了恢复昔日共同理政的局面。六庭馆毕竟只是教母身份,等到太子长大了,监国理政的权力还是要还给太子的。”
上官染烟笑笑,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君书也不是那样人。只是从前就听说过,政务方面,君书与陛下不谋而合的地方,反而比与易总宪之间多一些,因此担心他们两父女因此而失衡。”
慕仙柔笑道:“朝政是朝政,私情是私情。毕竟是父女么,就算当面吵到掀桌,私底下一样是相互关切的。明成君与大祭司之间不也是同样。”
那倒是真的,她那个哥哥,性格固执而又强硬,也就只有看似温和的上官染烟能让他让步了,血缘亲人,毕竟是与众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