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染烟也是事后才听染香说的。那些日子明成殿在封宫,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内廷里可是看笑话看得久了。
当初太子刚出事那会儿,北辰郁秀莲就将处理此事的权限交予慎刑司,这也是慎刑司成立以来第一次处置宫妃,必然是要慎重的。
长秋君那个时候说了。如果不是故意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将太子抛入水中也是事实,再怎样说,这都是对东宫大不敬。不敬东宫,那是有现成例子的。开国没多久的时候,太祖的一个宠妃与当时年仅十岁的东宫太子对面而过未曾请安,被罚在东宫前跪了一个月认错,之后退宫入道,一世修行。
长秋君说,皇甫嫔年轻,又是无心之失,跪一个月或者退宫之类,都太过了。无必要给后世树下苛刻法令的例子,所以么,直接从内廷入口凤仪阁,一步一叩首,跪到东宫了事。顺便再写个悔过书,传阅六宫。
皇甫晴湘自然是不乐意的,目无法度,问题就严重了。长秋君停了她在六庭馆的职务,不让她进六庭馆,连俸禄与兰漪殿的供给也停了,顺便断了兰漪殿与宫外的联络,再知会持中殿,让慕仙柔将她的牌子撤了,只当宫里没有这么个人。
这样一整,兰漪殿也和冷宫没什么差别了。连皇甫明月也受到牵连,那些日子,几乎足不出户。
皇甫晴湘硬撑了半个多月,终于还是撑不下去,哭着去持中殿求饶。北辰郁秀莲就令她上宫灯帷写悔过书。虽然那一日是受足了折腾,但从结果来看,长秋君总算是给了北辰郁秀莲这个面子,将悔过书收下了。事情就此了了,怎样看,也是皇甫晴湘占了大便宜。
受了这次教训,只盼着以后多少能长点心吧。本来以为北辰郁秀莲是特意当着她的面教训皇甫晴湘的,却未曾料到,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
无外乎是心软罢了,越是表面冷淡的人,可能越狠不下心。上官染烟并不觉得意外。
又过了几日,上官染烟正好有空,就亲自去了趟蕴秀宫。
自从墨雪迁到蕴秀宫以来,北辰郁秀莲是从不踏足这边的,至于宫里其他人,也觉得犯不着跟一个侍婢出身的宫妃打交道。无端糟践了自己的身份。
就算养着个公主又怎样?毁了容的公主,想必也找不到什么好驸马。以后是不会有前途的,跟红顶白是宫里常见的事情,上官染烟想着北辰郁秀莲说了过几天要去探净公主,这殿所许久没有人去过,也不知道成什么样了,万一北辰郁秀莲骤然去了,见到什么不体面的事情,连带她也下不了台阶。
不放心,就想先自己过去看一看。
但上官染烟却未曾想到,墨雪之处境艰难,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蕴秀宫的掌事女官是方采菱,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因为蕴秀宫一向是给年幼的公主居住的地方,方采菱也只当自己是伺候公主的人。上官染烟入殿来的时候,一群女官才匆匆忙忙从公主居住的安和殿出来,站在墨雪所居住的宛平殿外高声宣报:“御殿明成君驾到,请雪姬立刻出来迎驾。”
上官染烟立于中庭门楼之外,安然等待着。禁闭的殿门之内,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方采菱不耐的皱了皱眉,接着又喊了一遍。
还是毫无反应。
上官染烟没有说话,方采菱再催第三次,这才听到殿内有人低声道,“臣妾重病在身,无法起身迎驾,还请明成君恕罪。”
方采菱不由怒道,“放肆!明成君在此,还不速速出来迎驾。”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上官染烟挥手止住她道:“不必再催了,还是本宫自己进去吧。”
见她面色冰冷。持中殿的人也不敢再说话,只得伸手打开殿门,上官染烟就那样走了进去,见宛平殿内四壁的窗户都紧紧关着,殿内处处帷幕掩映。这边是靠北的殿所,原本光线就不怎么好,连灯烛也不点,简直昏暗一片,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上官染烟适应了许久,才发现寝台之上,有人东倒西歪的躺着,像是昏过去了似得。她忙走上前去查看。
人其实还是醒着的,墨雪见她近前来了,挣扎着起身道,“臣妾久病在身,蒙明成君亲来探望,只恨病势沉重,不能亲身跪安,请明成君恕罪。”
上官染烟忙按着她道,“都是姐妹,不必这般拘礼。倒是你病了这么久,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真是太失职了。”
墨雪轻咳着慢慢抬起头来,上官染烟不由吃了一惊。
从前小玫在的时候,就一直是墨雪在身边伺候,上官染烟见过她不少次。虽然印象不是很深刻,但也记得是楚楚动人的清秀佳人。如今看来,面色惨白眼圈发黑,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一把枯骨,幸而殿所内光线昏暗,若是青天白日里见到,没准真会被吓一大跳。
不由带着几分真心关切的心情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两个月没见,怎么能病到了这种程度呢?”
墨雪哭着道:“臣妾是苦命之人,以奴婢之身,得主子眷顾,让臣妾得享荣华,终究是福薄罢了,宫里也无人在意臣妾的死活,臣妾一身,死不足惜,只是想到臣妾死后净公主无人照料,辜负主子托付,就觉得心痛如刀搅,臣妾不安啊。”
上官染烟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安慰道:“你看你,才这样年轻的人,说什么死不死呢?有病在身,无外乎是传御医来好生调养罢了。还是得自己想开一些,病才能好得起来。”
说话间就让染香打发殿所里的人去传太医,却被墨雪自己拦住了。
墨雪道:“些许小事,如何敢劳烦明成君。我这病,太医院的人也有来看过,不过是内虚,自己身子不争气,再怎么补也扛不住病气,慢慢熬时间也就罢了,明成君若是大张旗鼓,让宫里人都知道我病着的事情,风言风语过来,我更活不成了,还请明成君体谅。”
上官染烟见这情况,知道背后必然有些不妥。但却不想当面的问,就只安慰了墨雪一番,特意叮嘱她有什么事情一定不要自己扛着,一定要遣人去明成殿说一声。勉强说了许多话,想到主要是来探净公主的,便起身与她告别,随方采菱一起去东面的安和殿,看望公主的状况。
若是净公主也跟墨雪一样,这般病的半死不活的,那蕴秀宫这帮伺候的人就该全拖出去打死了。
安和殿里气氛就好了许多,好歹看着像是住人的地方了。因为净公主年龄幼小的缘故,殿内没有熏香,只依着时令摆着一些鲜花,散发出清雅的气息。襁褓里裹着几个月的小公主,看着也挺健康的,问起方采菱公主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答起来,也都没什么问题。
仔细看过去,见公主左边脸上那三道伤痕,经太医院的医官缝合之后,这几个月来也痊愈的差不多了,但深色的疤痕却留在脸上,因为小小面孔分外娇嫩可爱的缘故,这伤痕看着就更为触目惊心。
不由担忧的问道,“公主这伤,还能好么?”
方采菱答道,“年岁太小,太医院也不敢用过重的祛疤伤药。只是,都说是胎里的伤,怕是没办法彻底消除了。”
打心底让人觉得可怜,想到这又是季游陌做的孽,即便那个人救了太子,也让她感激不起来。
又问方采菱道,“本宫看你们蕴秀宫这边都是上了年纪的宫人,办事也挺稳妥的,公主这样年岁幼小的婴儿都被照料的很好,为何照顾不了雪姬呢?”
方采菱面色微变了变,道:“雪姬的事情,怕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管不了了。她再怎样也是主子,身为蕴秀宫的女官,也不好在背后说三道四,娘娘回头遣个底下人去太医院那边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上官染烟听过之后,也不再多问。见过公主,多少也能放心一点了,就先回明成殿,顺便打发染香去太医院问一问,看雪姬的病是哪位太医负责的,为何一直不见好。
到入夜的时候染香回来了,脸色也不大好看。
带回来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说那位雪姬的病,其实都是自己造出来的。
从北荒刚回来那会儿,雪姬在绿玉轩收拾东西的时候受过一次伤。太医院的人当时去看过。她却不用太医院给开的要,反而私底下找太医院里的药童,花钱弄了罂粟霜去止痛。到后来这事情被身为院判的宣太医发现了,上头几个院判都知道了内情,对太医院来说,这也是丢人现眼的事情,因此没有张扬出去,只将与宫嫔私相授与的药童打了一顿又撵了出去。还特意让何太医去了蕴秀宫那边,想帮雪姬把那药给借了。
何太医过去之后,雪姬倒是挺配合的,呈上去的汤药也正常吃着,只是罂粟霜这种东西,有没有戒是一目了然的。雪姬面上说已经停用那害人的药了。但实质上,身子一天天的虚下来,喝多少汤药都没有用,明显就是还在用罂粟霜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