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太子才刚学会爬,就被拋到风高浪急的青阴川。跟太子遭的罪比,晒晒太阳,也算不得多苦了。
眼看着时辰快到午时,北辰郁秀莲似是这个时候才留意到上官染烟过来了,就抬头对慕仙柔道:“先传膳吧,朕同明成君一起用午膳。”
宫灯帷这边有自己的小厨房,也没叫御膳房的人插手,持中殿的女官们一大早就上御膳房选了上好的食材过来,一上午时间,早就准备妥当了。没多久食盒拿上来,是很清淡的饭菜,北辰郁秀莲让放到内殿去,与上官染烟一起在内殿吃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朝有事,见他心事重重的,一顿饭的功夫都没说几句话,只问上官染烟太子这阵子怎样,上官染烟一一答了。他也似是没怎么往心里去。
吃完饭再回回廊下,见皇甫晴湘还在跪着,北辰郁秀莲继续视而不见,上官染烟却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不就是抄个悔过书么,怎么用得了这样久?都一顿饭的功夫了。
慕仙柔低声对北辰郁秀莲说,“方才皇甫嫔呈上来的悔过书,臣也看了。写的太肤浅,让她重写。”
北辰郁秀莲连应都懒得应,自顾自看奏章。上官染烟深吸一口气,让伺候的人再送一碟豆沙团子,一碟绿茶糕来,继续坐着喝茶。
酸酸的青梅茶,最适合与豆沙园子这样的甜点配在一起。至于绿茶糕,则是怕北辰郁秀莲看奏章太累,拿来给他提精神的。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北辰郁秀莲将公文都处理完了,说是要睡午觉,让上官染烟也陪着他躺会儿。说着就拉起上官染烟的手,一起去后面寝殿了。
慕仙柔也没有跟过来,伺候的人都不在,上官染烟亲自帮北辰郁秀莲换寝衣,见他似乎真的是困得厉害,一躺到寝台上就几乎立刻睡着了,寝台宽大,上官染烟趴在他身边,看着他宁静的睡颜,从来没有陪他一起睡过午觉,也没见过他大白天就这样一幅毫无防备的样子。厚重的碧色帷幕遮挡了窗外的天光,影影绰绰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更显出眉目间鬼斧神工一般的俊朗轮廓,上官染烟靠在床头,双手抱膝,不知看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她这睡相,真是不敢恭维,睡着睡着整个人就趴在北辰郁秀莲胸口了,双手双脚还跟八爪鱼一样,紧紧把北辰郁秀莲扣在怀里。一抬头见北辰郁秀莲已经醒了,墨黑双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瞄一眼天色似乎已近黄昏,也不知北辰郁秀莲醒了多久了。没准给她压的,根本就没睡好。
不由吓了一跳,简直是立刻从北辰郁秀莲身上跳了起来。退到床脚,才嗫嗫喏喏说道:“臣妾失仪,请陛下恕罪。”
北辰郁秀莲翻身起来道:“没事,既然已经醒了,就一起出去吧。”
出去的时候发现果然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皇甫晴湘在廊下跪着,脸都晒红了,鬓发凌乱,看着狼狈的很。
字迹工整的悔过书端端正正放在书台正中,左边还放着一摞被废掉的稿子,看着少说也有七八份吧。
北辰郁秀莲只瞄了一眼,就拿起来递给慕仙柔,道,“就这么着给长秋君送过去吧。”
上官染烟也跟着看了一眼,只看见开头写着“婢妾晴湘……”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婢妾了。将人家堂堂正正的皇太子往水里扔的那会儿,是脑袋也跟着进水了么?
慕仙柔接过那份悔过书,随手将一摞废稿丢进纸篓。这才回身,叫皇甫晴湘起来。
皇甫晴湘站起身来,一只手还在揉着膝盖,似是都站不稳了。还晃晃悠悠想要往北辰郁秀莲这边凑,慕仙柔冷冷对她道:“你同我一起去慎刑司,还得跪长秋君呢。”
皇甫晴湘委委屈屈出去了,北辰郁秀莲让伺候的人再传晚膳,见天色暗了,又将宫灯点上。随手拿起上官染烟方才看的那本书翻了几页,心不在焉的。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对上官染烟道:“事情过了这么久,你气消了么?”
上官染烟想到今日皇甫晴湘那副脱毛凤凰不如鸡的架势,忍不住轻笑一声,道,“臣妾能有什么生气的?她险些伤到太子,又害陛下担忧,是犯了错,该罚。臣妾照料太子失职,陛下没有跟臣妾计较,臣妾就该觉得万幸了。何况太子平安无事。要生气,也轮不到臣妾啊。”
北辰郁秀莲想了想,又道,“太子无事,的确是社稷大幸。阿忧儿当日为救太子险些丧命青阴川。如今回来也因为受寒的缘故拖病许久了。就算是将功赎罪吧,我想恢复她的位分,让她在宫里好过一些,你意下如何呢?”
上官染烟不由愣了一下。
一国之君,何必要用这种恳切商量的语气同她说话呢?
何况,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就算语气温柔,但其中意味,却让她心底发凉。
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吧,她早就知道北辰郁秀莲是念旧的人,也知道季游陌在北辰郁秀莲心目之中份量颇重。但却一直估算不出那所谓的重量。
照宫里的规矩,妒忌可是重罪。她勉强定一定心绪,道:“季更衣救了太子,臣妾也心怀感念。陛下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从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北辰郁秀莲叹口气道:“你这个样子,叫朕怎么放心呢?”
她诧异的看着北辰郁秀莲,北辰郁秀莲接着道,“心里是会难过的吧,但却怎样也不肯说出口。你从下就是这样,朕总觉得猜不透你的心思。可是,你也未曾犯过什么错处,总这样一板一眼的,会累么?”
上官染烟道,“只要不给陛下添困扰,臣妾即使累一些,也不觉得有什么。”
万般心酸委屈,也只能压下去。上官家嫡出一脉这么多代人,没一个有跟天子撒娇耍痴的能耐。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到了晚上,宫灯帷四周萤石灯火依次点起,夜中十里锦绣,华丽无双,北辰郁秀莲牵着她的手在廊下看远处宫灯掩映之下的亭台楼阁之时,就低声笑着对她说,“今夜要不就不要回去了吧,留在这里陪朕?”
太久没有来过这里了,难得持中殿的女官们将整个宫灯帷收拾的干干净净,不留宿一晚,都觉得对不起这番心意。
上官染烟犹豫片刻,却还是道:“陛下请恕罪,臣妾不敢留在这里。太子还在明成殿,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一晚上不在他身边,就觉得心里不安。”
此时天都黑了,若是让人去明成殿接太子过来,还是不放心。
北辰郁秀莲想了片刻,道:“我陪你一起回明成殿接小辞吧,许久未曾看过宫中的夜景了,也想随便走走。”
宫灯帷与明成殿之间,反正也不是很远。许久未曾在这样的月色下散过步了,天阶夜色,清凉若水。因那个人在身边的缘故,万般心绪,都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他们一起去明成殿将太子抱了出来,又慢慢走回宫灯帷,见慕仙柔已经回来了,寝殿内已经收拾妥当,将太子安置好之后,慕仙柔准备离开之时,低声跟北辰郁秀莲说道,“已经将皇甫嫔的悔过书送到长秋君那边了,长秋君也看过了。事情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北辰郁秀莲嗯了一声,别的什么也没说。慕仙柔退下之后,上官染烟道:“不过是写个悔过文书罢了,皇甫嫔今日也真是受够折腾了。”
北辰郁秀莲道,“也是她活该,她乐意跪在这里,朕还嫌看着碍眼。”
上官染烟心里清楚,北辰郁秀莲性情算是温和的,对宫里后妃也一向是,不管背后怎样厌烦,面上都是客客气气,今日当面对皇甫晴湘那般冷待,背后又说这样的话,想必是真的被激怒了。
为了免扰他心绪,上官染烟笑笑,转身将太子抱了过来,试着教太子叫父皇。
北辰郁秀莲一看见太子,面色就缓和许多,也伸手过去捏他的脸,低声同他说话。
太子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北辰郁秀莲的时候,就翘起嘴巴笑了。虽然还年幼,但那瞳色真深,跟北辰郁秀莲一样,是墨一般深染的颜色。上官染烟抱着他,不由就慨叹道,“难怪陛下这么喜欢太子,看这相貌,真是跟陛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北辰郁秀莲道,“自然是喜欢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儿分外娇贵的缘故,这一双小儿女,我还是喜欢钟情多一些。可惜总不得见面。”
说到一双儿女,上官染烟不由想到墨雪跟前养着的净公主,便问道,“陛下这阵子有去探望净公主么?”
私心里总觉得,那个孩子也怪可怜的。
北辰郁秀莲动作停了一下,道,“也不是不想去,只是当初阿碧有交待,让雪姬带着净儿。每次一去她那边,看见她就想起阿碧,心里总是难过的。所以也很少去看净儿。”
他又轻轻叹口气,道,“改天你陪我去看净儿吧,带着小辞一起去,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亲兄妹。你若是有空的时候,也替我多向雪姬那边走动走动。”
“臣妾明白的。”上官染烟立刻应了下来。仔细想一想,自从那位雪姬迁宫之后,她还没去探望过呢,的确是有些失职了。
皇甫晴湘在宫灯帷那大太阳底下跪了一整天,也算没有白跪,跪完之后,就将这事情彻底的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