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及反应,见船舱后面离舱门最近的季游陌已经冲了出去跃入水中,上官染烟慌忙跟出去看,见季游陌在水中扑腾两下,已经将太子的襁褓拎了出来,高举在手中,但青阴川上水流湍急,季游陌一手举着太子,另一手游水不易,易君书往前舱方向跑过去叫停船。上官染烟顺手抢过船边划船的渔家女手中船桨,远远递过去,让季游陌抓住船桨上来。
季游陌及时抓住了桨板,湘灵亦扑上来帮上官染烟死死拽住船桨。
水中漩涡将季游陌往相反的方向冲,上官染烟整个人几乎已经扑到了栏杆之上,她和湘灵的力气太小,无法与激流对抗,几乎拉不住季游陌。船舱里那么多人,全部一副吓呆了的样子,无人敢上前帮忙。上官染烟正绝望的时候,身后有人抱住她,自她手中接过船桨,用力将季游陌拉了过来。
季游陌从始至终都将太子举在高处,即便如此,太子裹着的襁褓也已经被河水浸透,北辰郁秀莲先伸手将太子接了过来,跟过来的钟情立刻就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递了过去,北辰郁秀莲忙将已经湿透了的襁褓解开,先用钟情那件白狐为面,丝绵做衬的小披风将太子重新裹了起来,随行的御医立刻就为太子诊治,侍从女官高声传令让伺候的人立刻煮红枣姜汤过来。
就在这一片忙碌的时候,慕仙柔与湘灵还有上官染烟在几位侍从女官的协助之下,费尽力气将季游陌拉了上来。
船边有栏杆,跳下水的时候容易,上来就麻烦了,初春的青阴川解冻不久,深重的寒意尚未散去,她在水中泡久了。冻得手脚关节都有些僵硬,一开始怎样也翻不过栏杆,长秋君在一旁看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让上官染烟拉着她,她自己翻过栏杆,几乎是硬将季游陌背了过来。
此时北辰郁秀莲才回身过来,见季游陌全身湿透,冻得嘴唇都发紫了,立刻就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了下来,披在她身上,一时间,两人相对竟无语。
许久未曾见了,却未料到,骤然重逢,竟然是这样场面。
御医偏在此时过来,低声对北辰郁秀莲说道,“太子无事,请陛下不必担忧,幸好施救及时,没有喝多少水,襁褓也很快换成干的了,不会有性命危险的,只是要再看看会不会受寒。这会儿喝点热的姜汤驱寒,应该就不会有事。”
上官染烟听见这话,放下心来,却虚脱一般的哭了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包裹太子的是钟情的披风。春日衣衫单薄,钟情披风下面就一层单衣,这会儿被寒风一吹,脸色的泛青了。忙叫人去找上官家跟出来的伺候人,将钟情的替换衣物拿过来。上官染烟又让染香将她的备用衣箱拿过来,把干净的衣服递给季游陌。
北辰郁秀莲亲自接过上官染烟的衣服,对季游陌道:“阿忧儿,朕陪你去内舱换衣服吧。”
季游陌无言的跟着北辰郁秀莲,正要离开,经过上官染烟身边的时候,北辰郁秀莲却突然停步,低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能把小辞掉到水里?”
事出突然的缘故,刚才君书跑到前舱叫北辰郁秀莲,也只说是太子落水,并没有余裕讲明原因。
上官染烟尚不知该如何回答,方才似是吓傻了的皇甫晴湘骤然冲了过来,扑到北辰郁秀莲面前跪下哭道,“陛下,我不是故意的,陛下,我知错了,求陛下不要怪我。”
北辰郁秀莲愣了一下,又看一眼上官染烟,道:“随后再同朕解释吧,朕先陪阿忧儿换衣服,拖久了,又该生病了。”
话说完,连看也未曾看皇甫晴湘一眼,就揽着季游陌的肩膀离开了,皇甫晴湘起身,又在上官染烟眼前哭道,“娘娘,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娘娘你要相信我啊。”
上官染烟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话,留着回头跟陛下说吧。”
她再度环顾甲板之上站着的宫妃们,一字一句道,“昔日陛下曾对那个人许下承诺,若有人伤她半分,必然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天子一诺,重逾九鼎。那个人虽然不在了,太子依然是她的骨血,今时今日,若还有人再打太子的主意,就先想一想本宫那个侄女的下场。”
一时之间情绪大起大落,实在是太累了。她懒得再搭理任何人,俯下身子抱起钟情,先行走进了船舱,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紧紧将钟情抱在怀里的时候,才觉得情绪难以控制,眼泪都滴在了钟情的头发里。
钟情伸出小手,轻轻摸着她的脸,道:“阿娘,不要哭啊,没事的,弟弟不会有事的。”
这样小的孩子,如何能明白她心中苦楚?
再一次提到小玫的事情,没有人比她更难过。
无论生死,那个人始终是北辰郁秀莲心中无可替代的最重。
她也是爱过的啊,十年之前,她也曾带着少女的憧憬,嫁给这天下的主人。她曾经期待过,与他并肩携手渡过一生。最初那天真的情感被他的冷漠冻结,冰封在心底,但是,那爱意却从未真的死去。
若是深爱丈夫,如何能容忍别的女人与自己分享?上官染烟不是没有怨恨过,只是一直不动声色隐忍下来。就为了这宫里人的身份。为了不让他为难。
但此时此刻,别人却敢光明正大的对付她,若是太子在她的照管之下出事,就算不是她的责任,北辰郁秀莲必然也会因内心受创不再愿意见她。
她辛苦挨了这么多年,总以为该苦出头了,但如今抬眼去看,眼前依然是鬼影重重。
如何不难过?
在这残酷的现实之中,也唯有怀里抱着的小小女儿的天真温柔,可以给她片刻安慰了。
这一年春日祭算是败兴而归了。回宫之后,太子稍微受了些风寒,上官染烟衣不解带照顾了好几天才好转。连长秋君的父亲儒门总宪易辰亦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入明成殿探望了数次。
自然是担心的,国之储君,连偶染风寒都不能掉以轻心,万一高烧烧出点毛病,怎么对得起天下苍生?背着这样一个重负,上官染烟半分都不敢懈怠。当日一时大意,如今可是长了教训的,她已经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轻易将太子交到他人手上。
听说皇甫晴湘一回宫就被禁足在兰漪殿了,具体怎么处置,按说该是慎刑司的事情。
也没听长秋君跟她提过,她一心放在太子身上,一时半刻间,还没功夫去过问。
过了几日,太子的病好了,上官染烟自己却因劳累过度险些倒下。也不是什么大病,就三天两头头痛脑热没精神。说起来,还是年轻那会儿常年累月晚上睡不着,总坐在窗下看书,熬夜加上受寒,就落了些毛病。有什么事情也懒得应酬了。干脆让染香传话下去,说是因为她跟太子都感染风寒的缘故,怕过给别人,干脆将明成殿封宫。除了太医院来往的人,别的外人一律不许进了。
管外面天塌地陷呢,她只想安安静静晒自己的太阳逗自己的猫。没了她,宫里人还不是一样各司其职,垮不了。
再怎样,她的规矩可管不了持中殿的人,才过了十天,四月初二,慕仙柔一大早就过来传旨,说是北辰郁秀莲今日移驾在宫灯帷那边喝茶,传她过去,一起坐会儿。
还特意叮嘱了,说是没有别的什么人在,请她务必要过去。
想想许久未曾出门了,也闷得慌。干脆借这个机会结束封宫避居的日子也好。因此就答应了。就算这样,等她到宫灯帷那边的时候,也已经快到中午了。宫灯帷原本是在宫里日头最好的地方,春秋两季的时候,北辰郁秀莲偶尔会搬来这边住。但这些年,因为政务愈发繁忙的缘故,为处理朝政方便,几乎整年都住在离上朝的龙吟阁最近的持中殿。
宫灯帷这地方,说起来也有五六年没用过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突然又跑到这边来了。上官染烟过来的时候,见里外出入的都是持中殿的女官,就让染香在外面等着。她独自进去,走过门楼与湖上长桥,越往里人越少,到中庭那边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北辰郁秀莲在回廊摆着的书桌边上坐着,慕仙柔在身边伺候,中庭里青色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竟然还跪着一个人。
走近了才看清楚,竟然是皇甫晴湘。
慕仙柔见她过来了,忙搬椅子,请她先坐下,北辰郁秀莲正在看奏章,似是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的事情。
上官染烟坐在廊下,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四月初的太阳,其实已经有些毒辣了。又不是闲着没事,看来选这么个地方让人跪着,倒是意味深长了。
慕仙柔将青梅泡的果茶送过来,低声解释道,“皇甫嫔一大早就过来了,写个悔过书,这样久了还没写好,也不知道是怎么悔过的。”
声音不高,但中庭那边应该也听得见。上官染烟端起茶盏的时候,眼角略微瞥了一下,就见皇甫晴湘怨怼的瞪了慕仙柔一眼。
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真是年轻冲动不怕事。持中殿首席尚宫慕仙柔,别说是她们了,当初权太妃在世的时候,也对她客客气气的。北辰郁秀莲自生下来一直用到现在的伺候人也就这一个,恐怕到死都不会换掉她了,后宫里但凡长着人脑子的,都不会轻易得罪慕仙柔,但脑袋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的,那就另说了。
北辰郁秀莲看完奏章又写批复,看得出心情十分不好,懒得搭理人。上官染烟也不打扰他,自己起身到内殿拿了本书,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一边喝茶吃点心。廊檐之下,反正又不至于有多难熬。
一本《道传小六壬》刚看了个开头,皇甫晴湘的悔过书写完了,呈了上来,慕仙柔接了过去,只看了一眼,就说道:“这字写的也太难看了,叫陛下怎么看。先重新抄一遍吧。”
北辰郁秀莲不说话,皇甫晴湘满怀怨恨,却不敢不从,继续跪在中庭那边重抄。大热天的,还要防着汗滴下来污了纸面,看着就觉得颇为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