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取士,自然也是公平的,就算是乞丐也能考公务员。只是先乡试再会试最后殿试的规矩改不了。这就是说,在这世上,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
苏佑山就是在这点上转不过弯来。非要追求绝对公平。就比如说科举取仕,儒道并行为主,儒门道门各自都有独立的考场与试卷,还可以自选科目,比如水利,盐铁,法政,策论,堪舆,算学,术法,易学经卷等等,考不同的科目,授予不同的职位。如果并非儒门道门出身,像是法家,墨家,纵横家,医家,棋士,都可以申请单独考试,如果有才能的话,就可以授予适当的官职,发挥自己的特殊才能。
至于武道方面,则是军队组织考试。就算是世袭武勋的世家,亦必须通过公开兵法与武艺的公开考核,才能授予将军的职位。
表面上看,开科取士,百家争鸣是非常公平的,实质上,背后的问题却也不少。
首先就是教育资源分配这一方面,当然是天启的人占便宜,考场离得近,路费便宜不说。儒门天下旗下最为出名的几所分校,比如碧玄草堂,学海无涯,天章圣古阁,鸿文馆都在天启,别的地方的人想上这种名校,学费倒不是问题,儒门向来有钱,奖学金丰厚,学费几乎全免不说,文具书册以及一年四季各种场合的宽袍,猎装,礼服,都由校方提供,而且还全是上等货。
待遇好,出去之后前途也好,会试殿试上线率高不说,名校出身原本也是硬资本。
问题就在于,天启之外的人想念这类学校,首先得考,边远地区教育资源贫乏,一年到头只知道死啃四书五经,策论都写不明白,盐铁水利税收这样的课程,更是学都没有学过。这样能考得到天启?就算考上了,上学几乎不要钱是没错,但在天启生活,吃住就是一大笔开销,天子脚下白居不易,普通人是负担不起的。
苏佑山提出的变革方案就有让儒门天下扩大在北荒西疆南苗东海郡等边界封地的招生名额,把奖学金政策往贫困生的方向倾斜。想法是好的,目的是为了让寒门子弟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实质上,对国家却有害。
在边境封国那种地方,十之八九都是牧民渔民农人之类的。说念书,也不过就是多识几个字罢了,西疆出生意人,拨算盘精明,治国就差得远了。扩大招生名额,拉低分数线,儒门血银子养着他们在天启念书,怎样也不可能比自幼就在儒门嫡系书院念出来的人强。要这帮人,又不能治国,白花那些钱让他们上京过几年变成流动人口危害京畿治安,还不如直接买粮食发给他们,让他们在自己家乡呆着算了。
说起来残酷,但事实就是那回事。苏佑山又说,边远地区教育资源不足,因此那边的孩子念书不好。国家得将优秀人才派过去支援教育。
这话说的就更离谱了。儒门的孩子,七八岁开始进书院启蒙,从儒生做起,要熬到教执令,少说得十七八年,再过五六年升副教授,等当上正经的教授,也就三十好几了,然后再熬七八年到十几二十年,才能做到师执令或者儒辅,师执令以上,才能说出仕做官的事情。念书念了几十年,辛苦熬出头,当然要为国效命才对。总不能全部发配到边区教小孩。这让为了治国经略挥斥朝政而奋斗的人情何以堪。不排除有些人生性高尚,就是愿意去荒山野岭支教。这种事,朝廷是不能阻拦的,但也绝不能鼓励,更不能强制执行,分明是打击奋斗的积极性。
又说什么特权之类。儒门鸿文馆,向来只收贵族子弟。这也是必须的,因为鸿文馆是太子念书的地方,位置就在三重皇城之内。开放鸿文馆,就是在开玩笑了,全国那么多人,怕是没几个不想进皇宫念书跟太子做同学的。安全问题放在一边不想也就罢了,皇宫哪儿来那么大的地方,谁能去,谁不能去,自然要考核,考核的话,只要是人操作的事情就会有漏洞,到时候除了滋生腐败,什么好处都没有。
武职亦是同样,武勋世家的人,祖上有战功,后辈们多数从武,家里就有演武场,特意请了武师来教子弟习武演兵。这种世家,一般都不怎么讲究读书,倒是念不少兵法。从小就学打仗的,自然在武试考场之上表现出众。所以武将多数都是世家出身,偶尔有平民出身的,官阶也不高。明面上的原因是考不过世家出身的。实质上,是因为习武练兵,都是要花钱的事情。兵器昂贵,场地也不好找,优秀的武师更是要花大量银子才请得来。武勋世家的子弟,年轻的时候虽然没有官职,因为家里长辈有做将军的,上阵打仗就带着他们,出入的时候,带的近身侍卫一般也是家中年轻的子弟。这样一来,见识过严苛战场的人,理所当然会比自己习武来考武职的人强的多。
为了国家的强盛,不拘一格降人才是有必要的。苏佑山的想法是,有些人贫穷,没有条件上进,可能对国家没有什么用处,但国家还是应该扶持他们,这样才叫公正。
北辰郁秀莲的想法却是,优胜劣汰,才是实质公正。不行的人,一眛扶持,一方面国库拨下去的银子未必能真正用到需要的人身上,另一方面,人有贱性,越扶持越懒惰,什么都不干,国家还给银子,那只会招致认真做事的人的不满,最后人人怠惰,这国家也就完蛋了。
苏佑山也是儒门出身的人,但儒门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像易辰那样头脑清楚,做事雷厉风行立竿见影的终归是少数,一根筋的多了去了。跟御史台那些常年累月以骂朝廷为正职的人相比,像苏佑山这样的人,好歹在刑律方面,本职工作干得不错,因此北辰郁秀莲对他还算颇为容忍,心情好的时候,亲自跟他吵,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把他的折子丢给慕仙柔或者易君书。
但实质上,在朝政方面,想法上与北辰郁秀莲有更多不谋而合的,反而是上官染烟。只是她并不愿在前朝的事情上过多插嘴罢了,主要还是考虑她哥的立场。
因此即便是在后宫,也不愿就朝政上面的看法与苏华章做过多争论亦或是探讨。这些事,原本也轮不到她们去说。确认苏华章愿意回家之后,她下折子到钦天监那边,让他哥算吉日以及需要避忌的方向,再将皇甫明月与长秋君等人一起召到凤仪阁,商量宫内准备的事情。
出宫要用的一些东西,以及带到家里的侍女,太医等等开销,得内务府承担,这是财务方面的事情,要长秋君来办理。宫嫔出宫,必须要经太阴殿批准并记录在册,形式上,还需要太阴殿的女祭们做一个开坛祈福的送别典仪,这就是皇甫明月的工作了。至于同样地位尊贵的海姬湘灵被叫过来,那就完全是应景了。以显示她没有暗箱操作,而是光明正大跟大家一起商量的。
同北辰郁秀莲意料的不错,皇甫明月没说什么,她大概也想着,早早把人送出去,大家清净,好好过几天消停日子。
至于湘灵,一贯没有说话的立场,也没多嘴的心情。
但君书却是认真的同她争论了一番。
说起前朝历代,都没有出宫养胎的先例,本朝上官妃与昔日颜寂多次出宫来去,皇甫妃亦每年因为家祭的缘故归省,分明不成体统,都是因为宫里没有大长辈约束的缘故,让陛下随意行事,以至于后宫里的规矩都松散了。如今上官妃贵为御殿明成君,代行中宫职责,那就该约束六宫,将祖宗规矩扶起来才是,怎么还提起让苏昭仪出宫的事情呢?
长秋君自己就是榜样,自入宫以来,病重也罢失宠也罢,从来都没有找借口回家里躲避过,因此说起这些,还理直气壮的。
上官染烟这几天事多,心情不好,实在懒得同她周旋,便懒洋洋道:“长秋君向来自律,本宫佩服,但也不该这样要求别的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天子血脉不容有失。苏昭仪在宫里发生危险,你可以说是本宫怕事,不敢担待,因此打发她暂且出宫避一避。本宫不怕担这骂名,却只怕再有事故。因此,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了,本宫会送手谕给长秋君,还请长秋君看在本宫有御殿身份的份上,按规矩办事吧。”
偶尔借势压人,感觉竟然还挺好的。
将苏华章恭恭敬敬的请出去之后,上官染烟心里清净许多。至于别的事,她也懒得过问了,一概交给长秋君处理。
那一位虽然有时候让人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弯儿,但办事能力却是明摆着的。宫里的人事安排,财务分配,上下规矩,若是问起她,处处一样头头是道。
太阴殿从前是季游陌与小玫主事,皇甫明月在她手底下做事。如今那两位一个失去地位,一个遭遇变故,就干脆完全交给皇甫明月了,反正那位在太阴殿最久,对于日常祭祀各项典仪规矩也最为了解。
上官染烟一向觉得,身在上位的人,就要有容人的度量,不能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像从前季游陌那样,什么都抓在自己手里,既招人怨恨,又让自己累个半死。吃力不讨好,何苦来的。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懒。有那追着底下人盯事情的功夫,就觉得还不如在殿内逗猫玩。眼下殿内除了猫,还有一个小太子,又萌又甜,心都快要被萌化了,哪儿有功夫去想成人世界的险恶。
日子在平常里过,这一日,皇甫明月却上明成殿这边来找她。
她正在偏殿里哄太子睡午觉呢,听说皇甫明月来了,也没有立刻出去,先打发染香出去,让她稍微等一会儿,将太子哄睡着之后小心翼翼放进摇篮里,这才关上东正殿的门,慢悠悠去外面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