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碎掉的东西,大概是拼不回来了。若是小玫在的话,没准还有办法用术法将之复原。当日若非她坐视不理,对宫中的事情不闻不问,也许小玫也不会就那样死去。
同小太子相处日久,就像自己亲生的一般,但只要想到他无辜枉死的母亲,心里的愧疚,怎样也无法消弭。
她所做的一切,说到底只是为了赎罪罢了,赎这锦宫之中不见天日的罪孽。上官瑾是她亲哥,未必不懂她的想法,只是,出于保护她的心情,不愿让她涉险。
道理都是明白的,这些事里,也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只是,到最终,也只能各自一意孤行。
主意拿定,上官染烟亦不再迟疑,第二日又早早起来,等早朝完了,上持中殿跟北辰郁秀莲请示苏华章归家安胎的事情。
这些日子,比从前辛苦多了。本朝后宫因为没有长辈,也没有中宫的缘故,早上是不用跟哪个请安的。只有月中朝会的时候才需要早起。
但想想从这月开始,才没过几天,上官染烟已经早起三四次了。
都是一大早梳妆打扮然后上持中殿堵北辰郁秀莲。真心不容易。
北辰郁秀莲之前就已经听说过那只狸猫冲撞谨成殿的事情了,只是因为赈灾的事情,忙的太过火,百姓处于重灾之中,前朝的官员也都在盯着,实在没办法将后宫里这些家室认认真真当做正事来办,干脆不闻不问。
如今骤然听说苏华章也要离宫,不由沉思了片刻。
宫里的事情,他多少是有点数的。自前朝起就有传闻,说这深宫之中冤魂太多,****夜夜不停的诅咒,以至于在宫里生孩子,没有顺利的,个个都是九死一生。
至于诅咒产妇的,是早已死去却依然心有不甘的冤魂,还是满怀嫉恨的活人,那还真是不好说。
他想过之后,对上官染烟道:“这毕竟是后宫的事情,朕也不想干预太多。你跟宫里其他人商量着办吧。”
身为君主,越是在后宫瞎搀和,什么事情都说一两句,宫里只会越乱,这一点,北辰郁秀莲心中还是有数的。
想了想,又对上官染烟说道:“说让你跟别的人商量,其实也是做个样子罢了,你若是真的想让她回去,以求省心,就照你的意思办。长秋君年少气盛,没准会反对,也可能搬出祖宗规矩同你争执,你也不必理她。”
什么事情都让她自己拿主意,反倒觉得压力大了。入宫这么些年,什么时候说话算过。但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有什么事情,她要是真坚持去办,别的人根本拦不住。
再说了,就算真的遇到不上道的,硬是要跟她掰扯,到时候,还是可以再拿到北辰郁秀莲面前来说。
这样一想,就觉得也没什么了。当即告退之后,先去谨成殿和苏华章谈。
她的父亲是大理寺丞,在外朝也算是权臣,从身份地位来看,如果要接她回去的话,程序上是没问题的,关键就是要本人愿意。
苏华章原本是不乐意的,她觉得上官染烟此举,不过是在推卸责任,一旦将她迁出宫去,往后再遇上什么离谱的事情,都没处说理了。
上官染烟便给她摆事实讲道理。
说到她自己当初生钟情的时候,就是在家里生的。得知有孕之后没多久,她哥就上奏给北辰郁秀莲,要接她回去,当然是因为对宫里不放心。
人在宫里,有宫里的好处,像如今这情况,万一出点什么事情,还可以随便拉些人来垫背。但骨肉毕竟是自己的。若是因此有什么闪失,悔之晚矣。说道安全,没有比自己家里人更值得信任的了。
对方思索许久,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只是,心里毕竟是不情愿的。
苏华章轻声对上官染烟道:“我家里地方倒是足够,想着就算回去安胎待产也算不上什么。但身份低微的宫妃,怕是连回去的机会都没有了。在这宫里,也看不到什么希望。陛下那人那般冷情,能得到什么,也是靠家族的封荫。上官妃家大业大,又与陛下有中表之亲,因此在这宫里,就算仗势欺人也没关系。但这种做法,未免让人齿冷。”
上官染烟略笑笑,道:“本宫哪里仗势欺人了?就算本宫仗势欺人,那又怎样呢?”
苏华章道:“自身未必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只因出身尊贵,什么都有,这样的权势地位,怕是不能长久吧。”
分明是存心噎她,上官染烟想了一会儿,倒是想起许多事来,就对苏华章道:“昭仪还是不要想太多了,你我同样是世家出身,因此依靠家族庇护而获得地位,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封荫世袭,是千年之前流传下来的规矩,这世上,也没有凭空而出的世家。或是历代从军,或是纵横辟阖,祖辈自平民做起,立下功勋,历代先祖因此有机会报效朝廷,代代积累,才有今日之赫赫权势。我知道宫中人对本宫主事有所不服,因为我自身没有什么出众的,不过依靠家族。但也想想,我依靠家族同时,也为家族承担风险,若是兄长在前朝获罪,身在后宫,也躲不过贬斥。更何况,若是先祖辈辛苦打拼得来的权势,不能为后辈儿女带来权势地位,这个国家,才是真的要完蛋了。”
说着,停了一下,又深深的看了苏华章一眼,道:“昭仪可以将心比心想一想,权势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是一个人立下的功勋,不能荫蔽子女,那谁还会为国效力万死不惜?就算是昭仪,身为宫妃,生下孩子就是北隅皇族,必然会得到封地供奉。但这权势,却不是天生的,而是昭仪父亲做官,在前朝有地位,才能让昭仪入宫,生下这尊贵的孩子,后宫其他人也是同样。虽然这孩子未曾努力过,生来就有权势,但他的外公他的母亲力求上进,凭什么不能给他享受?”
至于地位低的人,也根本就不该抱怨拥有权势地位的人欺凌于他。其实也并非欺凌,因为生来地位高高在上,因此只能以俯瞰的角度来看卑微的人。就算上官染烟待后宫宫妃女官都是一样的客客气气,但宫中等级森严,衣食用度都有差异,有些人自惭自卑,就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这也不是什么错处,但却不该因此抱怨。像上官,皇甫,季,还有北荒安氏这样的道门世家,数百年前就开始投入术法研究,历代出仕,征伐,侍奉君主,一点点累积权势,上百年才有显赫地位,一旦行止不慎,就会被卷入政斗漩涡,轻则没落重则灭族。背后付出这样惨痛代价,享受荣华富贵,都是理所当然的报偿。
若是没有祖辈荫蔽,就该好好想一想,豪门世家最初也都是平民出身的,与其怨恨自己生在贫乏的家庭,处处矮人一头,不如从自己这一代,就开始努力,也许拚尽一生都无法和生来尊贵的人相比,但只要有一点点改变,遗留给孩子,让孩子的起点比自己略微高一些就行。之后代代积累,总有改变的时候。
若是祖上十八代都没有一个人肯努力,自己也只会抱怨出身低微,处处不如人,就这样浑浑噩噩渡过一声,那再怎样被欺负,都是活该。
北隅皇朝后宫里,也没有平民出身的宫妃。地位最为显赫是上官染烟没错,再卑微,也是依靠选秀入宫的地方官员的女儿。这些人也有脸说自己身份低微被人欺负,真是让城墙脚下晒太阳的乞丐情何以堪。
别的人怎样想,上官染烟也未必知道,至于这一位,她倒是听说过,苏华章的父亲父亲大理寺丞苏佑山主管刑律,这些年来一直积极推动法家改革,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人者生来平等之类的理念。在前朝也给北辰郁秀莲添了不少堵心,北辰郁秀莲有时候心烦了,会将那位大人上的奏章直接丢给慕仙柔,要求逐条批驳之后再给他发回去。上官染烟好奇翻过几次,简直笑得都不行了。
北隅皇朝,尤其是自北辰郁秀莲祖父执政以来,要说开明,已经到极限了,不仅在北隅境内空前,而且也远胜邻国。
比如女子可以继承家业也可以上街抛头露面,至于身份尊贵的人不愿意给人看到,那就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了。总之针对女性,基本上是有与男子几乎平权的政策。除了按传统,不让女子在外朝跟男性朝臣争论,以免发生互扔鞋子之类的尴尬事件之外,女人没有不能做的事情。
就算外朝议政,有些地方领主是女公爵,照样上朝,在屏风之后向帝王述职。
再比如朝臣弹劾君王,一般情况下只要不骂脏话,不揭人私隐,话不要讲太难听,基本上也都能忍。御史台一年到头骂天子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堆积在内阁,北辰郁秀莲也不至于心血来潮去将对朝政有意见的全部拖出去砍了。大多数时候就是,让那帮言官骂他们的,至于办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儒生么,提意见可以,真让他们治国,那就乱套了。
北辰郁秀莲脑袋清楚的很,基本上也算得上是个明君。只要外朝廷臣没有违背律法犯下大罪,言行失当惹怒帝王,都不至于认真拿去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