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叮嘱她,让她自己多加小心了。出了谨成殿,她想了想,干脆就顺便去了趟白花馆。
今儿个反正不是太常寺允许探亲的日子。季游陌应该是在的。
猜得倒是没错,自从季游陌自明成殿搬出来以后,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白花馆如今还是落梅做尚宫,但既然是尚宫女官,就该去伺候宫里的主位,所以多数时候是在湘灵那边待着。也不知道季游陌所居的南殿是规矩混松了,还是做主子的存心怠慢,竟然连奉茶的人都没有。
反正,上官染烟也不是前来喝茶的。
她还没说话,季游陌就先质问上了,“怎么?又是在怀疑我么?我擅长术法,可不擅长调弄那些畜生。”
上官染烟微微一笑,道:“猫还没找到,哪个说要怀疑你?依你看,这事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季游陌冷笑道,“苏昭仪处处防着我,却不想想自己做的事情,单说谨成殿里,桐月容上次小产,也是间接因她而起。再者,江明依因为之前被她报了身患时疫的事情,虽然确诊无事,但毕竟受了一场折腾。做主位的人那么嚣张,恨她的怕是多了去了。”
怀疑哪个倒无所谓,关键是要证据。要是能将猫找出来就好了。
还是觉得不对劲,光天化日,戒备森严的内禁宫中,那么大只猫,怎么会凭空消失不见?
想到此事,便问季游陌道:“袭击苏昭仪那只猫,会不会是术法化生?”
季游陌像是看白痴似的看了她一眼,道,“连这也不知道么?亏你还是上官世家的人。”
上官染烟无语片刻,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问你,你直说就行了,何必占口舌便宜?”
季游陌道:“术法一道,就是实中化虚,由真入幻,没有实体,理论上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伤的那样重。”
她当初在幻境之中重创小玫,实质上,是已经将小玫的灵识引到了南苗尸阵之中,那就是实打实的决战了。当日谨成殿那么多人,总不至于都被引入幻境。再者,苏华章本身就不是术者,灵识感应太弱,很难被引入法阵,也很难被术法重创。
“理论上不能,不代表实践上真的就不能。”季游陌接着道:“能够以术法化幻为真,由虚变实的术者只有一个人,众所周知,你居然不知道?”
“哪一个?”上官染烟无语,她又没修过道门兴亡录,如何知道那么多。
季游陌面色略微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说了出来,“阴阳师。”
上官染烟这才反应过来,的确了,提到化幻为真,能想到的,也只有阴阳师。只是阴阳师与内禁宫几乎完全没有关系,因此方才才想不到他。
她沉默片刻,道:“阴阳师能的话,那小玫呢?”
季游陌面色更为难看,事到如今,她还是不愿提起那个人。
但仔细想过之后,她还是对上官染烟道:“应该是不能的,我从未见过她用那样的术法。而且,她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就算会做又怎样?小玫如今都不在了,怎样都不可能跟她有关。看来,这条思路也是走不通的。
不由哀叹,“也不知道谁恨她这样厉害,一次未曾得手,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
季游陌看了她一眼,道:“问你啊。”
“又关我什么事?”上官染烟莫名其妙。
季游陌冷笑道:“哪个恨她无所谓,真要恨她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杀了她。偏偏这个时候动手,分明就是针对她肚子里那个。如今太子在你那儿住着,以后母凭子贵,也是必然的事情。如果说她生下一个男孩节外生枝,那分明就是跟你过不去。”
上官染烟瞥了季游陌一眼,颇为轻蔑的说:“你当我是你?”
季游陌道:“太子储君地位不容质疑,如果是我,才不会做这样无谓的事情。你做没做我是不知道,保不定别人不会泼脏水给你。”
上官染烟无言以对。
这宫里的事情,若说冤屈,还真是没完没了。算起来,本朝出的幺蛾子还算少了。
上百年前,曾有一位贵妃生产之后,明明听见的是婴孩的哭声,结果第二日,襁褓之中就成了一只被剥了皮的狐狸。这才叫白日撞鬼。虽然帝王也知道,必然是后宫争斗的结果,宫内负责照顾婴儿的宫人全部被拷问至死也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那位贵妃虽然未被帝王责怪,却因受惊吓过度,后来一直疑神疑鬼,觉得宫里所有人都想要害她,受迫妄想太过严重,最后只能以退宫收场。
这还算好的,若是遇上不明事理的君王,怕是要被以诞下妖胎祸乱内宫的名义处死了。
深宫之中,冤魂不计其数。若是要查,都不知该从何查起。
原则上,自己不去主动害人,至于别人么,只要没有妨害到自己,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有世家祖荫的背景在,只要没犯什么大过错,没沾染了不得的事情,就可以在这宫里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了。上官染烟从前就是那样想的。但如今,却被帝王硬生生推到了引人注目的位置,想独善其身都难了。
有什么办法呢?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是理所当然的。领月钱领了这么多年了,真到了北辰郁秀莲想要用她的时候,她没有立场拒绝。
心情沉重的时候,她总想来找季游陌聊聊。其实是藏着挺阴暗的想法。因为季游陌现在实在太倒霉了。上官染烟从前总觉得,看到比自己更倒霉的人,心里也许就能平衡一些,想想这宫里悲催的人多了,她们都想得开,凭什么劳资要想不开。这样一来,也许心情就会明朗一些。
事实不如人意,每次跟季游陌聊过之后,她都觉得,自己情绪更加不稳定了。
懒得再在白花馆空耗时间,她回到明成殿,仔细思索了一番。
后宫的事情,不能深查,能被查出来的,都未必是真相,到最后没准还会被有心人利用,将无辜的人攀扯进去。并不是仁慈,归根结底,她就是不想蹚浑水。
干脆让殿中女官去内务府传令,谨成殿外值班的那些地位低微的伺候人,也不必严刑拷问了,随便打发点银子,撵出宫算了。
另外跟持中殿打声招呼,从內禁尉中调一队人,去谨成殿外轮值保护,坚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接着就是下诏令给钦天监那边,让再派人进宫一趟,将各处的术法封印都检查一番,确认宫中的确无人在术法这方面作祟。
另外,就是又从太医院调了人过去,审慎检查苏昭仪的饮食起居,以及殿内物品,确保没有对胎儿有害的东西。
这样折腾过之后,还是觉得不放心,下午那会儿,钦天监的道主们入宫勘察封印,上官瑾就顺便进宫,见了她一面。
提起苏华章的事情,上官瑾道:“你就不要搀和这些事情了,别到最后保不住她,连自己也被坑进去。”
上官染烟问道,“哥哥知道其中内情么?”
“宫里的事情,还有什么内情可言,哪个见喜不会招人嫉恨?没有比这更肮脏的事情了。你从前也是挺淡泊的人,如今不过做了太子生母,便因此以后宫之主自居,什么事情都要插手去管,未免有些过于轻浮了。”
上官染烟不由愣了一下,接着才意识到,她哥这是在骂她。
本来就已经够烦了,听到这样的话,急怒攻心,顺手就将桌上的茶盏扫了下去。
“放肆,这里是内禁宫,本宫堂堂御殿,岂能容你这般胡言乱语?”
那青花瓷的茶盏,还是她入宫的时候带进来的陪嫁,这么些年,一直小心谨慎的用着,谁料在这个时候,竟然能为这样一件没多大关系的事情,就这么给摔了。
看见地上散落的碎片,才骤然觉得心里难受的慌,上官瑾没有说错,这些日子以来,她的脾气是变得急躁了许多。发火的时候,简直连想都没想。
殿外伺候人听见动静,慌里慌张要进来,却被染香拦住了。
上官瑾站起身来,也不道歉,只轻略的看了眼地上碎裂的茶盏,道:“你以为你能管得了多少?也不想想,当初我说要将你接回家去生产,为什么陛下那样轻易就同意了。”
黑暗的记忆似是潮水一般从脑海深处涌现出来,当初生钟情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害她,就算是在上官府,依然邪灵缠身,险些要了她的命。恶鬼狰狞的嘴脸,似乎又在眼前浮现,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只要在宫里,就会有危险么?”
已经不想知道恶鬼从何而来了。那段记忆,实在太恐怖。
她虚弱无力的坐下,道:“既然如此,我过几天就去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回家去待产。若是愿意的话,我也会去向陛下请旨。”
“他又不会将中宫的位置给你,何必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毕竟是她哥,言语就算刻薄,心里也是为她打算的,宁可她一辈子做个位高权重不管事的宫妃,也不愿让她搀和进无谓的争斗之中。
上官染烟道:“我知道他心中最重并不是我,但我跟他,毕竟多年夫妻,这个时候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帮他。我不会逃避责任。”
上官瑾无言以对,淡然一礼,退下了。只剩下她独自坐在殿中,静静看着伺候人进来,将地上的碎片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