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传奇中的暴君,其实有一张精致英挺的面孔,眉目轮廓干净利落,根本就不像什么暴君,倒像是从前见过的,儒门那些侃侃而谈的清雅文士,但在那表面的文秀之下,又隐约让人觉得,指尖精致的骨节之中,暗藏杀意与一股子彪悍,不愧是踏着血泊登上王座的人。
难怪季城喜欢她。很少能见到有人这样,将女性极致的美与属于男性世界的强势结合的如此完美,那张脸与湘灵一眛的娇艳不同,雌雄莫辨,却更动人心魄,身为女子,都会在不自觉之间被她的风采夺去目光。
碎岛王室服色尚蓝,她戴式样简洁的白色水晶王冠,简单将深棕色长发束在王冠之下,一身海蓝色华贵锦袍,上面以白色晶石雕出精美的纽扣,手指之上的翡翠扳指,也雕刻着精美的图腾,一身珠宝简约却又大气,在日光下映出耀目的光芒,简直闪瞎人眼。
上官染烟看到的时候,就百无聊赖的想,这种炫富的作风真是要不得,不过如果单说品味的话,这一身倒是半分恶俗都没有,穿在戢武王身上,只能让人感受到贵气凌人。
谁让人杀戮碎岛盛产水晶呢?北隅宫里御用首饰上的晶石,成色最好的,一般也是碎岛出品。
季游陌敏锐的注意到,戢武王袖口之上用以束住纽扣的晶石珠串,与数月之前见到季城时,看见他戴着的手钏一模一样。
两个人,感情究竟如何,在这琐碎细节之处,就被人看得一清二楚。戢武王表面强势,实质上,却不会掩藏自己的内心。
见到本尊之后就发现,果然不愧是季城会喜欢的人,戢武王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让人无法忽视的耀眼存在,但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是不会有未来的。
季游陌忍不住就想到,当初他哥刚认识化名玉辞心的戢武王的时候,原本是懵懂无知的。他不知道对方身后所背负的黑暗,因此会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喜欢上那个人。但戢武王呢?他心中原本一清二楚,况且看人,应该也是一向冷静自持的人,为何会任由感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们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是一场孽缘,若论错处,从一开始,错的就只是戢武王。季城是无辜者。
心里想着这样的事情,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王者,不满就越积越多。若不是因为是他哥喜欢的人,真想默默诅咒他。
但戢武王的到来,却给了她和上官染烟解脱。
从前季游陌自白花馆迁出的时候,北辰郁秀莲就顺便将原先因小产而迁到白花馆与季游陌同住的承恩桐月容给迁了出去,搬到飞翔殿与新晋的海姬作伴。
明面上说,是因为海姬初入宫,一片懵懂的,因此找个宫里住久了的人照料她。毕竟有公主的地位在,就只能找位分低于她的人,不然岂不是变成管束了。因此才搬桐月容过去。
实质上么,也许是因为季游陌已经走了,不愿让其他人单独住在他专门为季游陌所建的殿所之中吧。
戢武王过来没几天,就听持中殿那边传下话来,说是湘灵同兄长说了,从前来的时候,一路曾经受季城的关照,因此心里还是觉得,同季家的人住在一起能自在些。所以恳请帝王允准,让季游陌与她同住一个殿所,相互也好关照一些。
飞翔殿地方原本就不大,又搬了桐月容进去,再加一个季游陌,未免太过于委屈湘灵公主,因此,就让他们一起搬回季游陌从前所居住的白花馆。至于桐月容,绕了一大圈弯路,最终还是被下旨,让迁回苏华章的谨成殿。
有什么办法呢?地位低微的人,没有独占一处殿所的道理,只能跟着别的人随波逐流。上位的那些人斗来斗去,她却始终只是牺牲品。
白花馆那地方,自从季游陌搬出来以后,基本上没怎么动过,殿所还是从前的模样,要搬回去,倒是容易的很。
至于想要和她住在一起那些话,到底是湘灵自己说的,还是季城拜托戢武王与北辰郁秀莲提的,亦或者,根本就是北辰郁秀莲自己的主张,那就不容探究了。
季游陌的位分倒是没有动,依然是个区区更衣,但堂而皇之搬回白花馆,依然住在从前住的地方。地位方面,就绝对不能轻视了。
上官染烟总算松了一口气。明成殿,如今也只剩下她跟太子两个人了。她倒不曾想过,后半生要指望这个孩子什么,只是觉得,能与他在一起相依为命也好。在这宫里,帝王不是她可以依靠的对象,别的宫嫔,也不是可以轻易信任的人,
戢武王临走那一天,宫内赐宴,上官瑾再度将钟情带到了宫里。
亲生骨肉,也就只能借着节庆或者会宴的场合,才能偶尔见一面了。
令人意外的是,因北隅与碎岛之间签订盟约而为戢武王设下的饯别宴,季城这个名义上促成和局的最大功臣却没有出现。
听说是伤病缠身,眼下还不能起身,因此留在府中养伤。
宫宴的规矩一如从前,与帝王亲近,且在内廷地位尊贵的女眷与主宾坐在内殿之中,朝臣按品级坐在正殿的客位之上,与侍坐在帝王身边的内廷以屏风相隔,而内廷中地位低微那些女官的座位,就一直摆到内殿之后的回廊之上了。
水榭之上,御香缥缈,丝竹声掩映之下的低声小雨自相隔很远的水面之上悠悠然飘过来。季游陌轻饮一杯酒,静静看向内殿帷幕之中的人影。
未曾料到,有生之年,她也有被赶到水榭之上的时候。
至于季城,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没觉得他有伤到不能上宫的程度。大概,还是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那个人见面吧。
是真心喜欢的人,但是坐在一起,眉眼之间,便会流露出破绽。有什么话,在碎岛那边也该早说完了,何必在天启招摇过市。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定见不得光。戢武王在碎岛杀了那么多人的丈夫,谁都知道她打心底厌恶男人,若是有朝一日嫁做他人妇,恐怕现在那些女廷臣也接受不能吧。
华庭盛宴,原本也不是他们所求的。在哪里都没关系,现在这情况,只要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平安无虞,也就该心满意足了。
这也是无奈所致。
内殿之中的上官染烟,此时却真的是心满意足了。
儿女成双,承欢膝下,哪儿还能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外边怎样热闹都与她无关,身边人言笑晏晏,她却听而不闻。
太子还是婴儿,被她好端端包在襁褓里,放摇篮里拎着。锦绣团簇之中露出一张净白如细瓷的小小面孔,可爱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别的人虽然也看得心痒,但碍于身份,连碰都不敢碰他一根手指。
那可是太子,国之重器。谁敢轻易逗弄?
这内廷里的规矩可管不着钟情,她如今已经快四岁了,黑发在额前剪得齐齐整整,露出烟笼一般的幽黑双眸,长睫低垂,笑起来还是腼腼腆腆的,但看见太子,可就什么都不顾了,自己坐在上官染烟身边,静静趴在太子的摇篮之上,努力伸长手臂,试着去触碰太子的脸。
看到那可爱的样子,内廷里的人都不说话了,大气也不敢出的看她伸出小小的手去碰太子,那么娇贵的小婴儿,若不是同样年岁小小的钟情去动,换了别的人,都怕指甲会给他脸上划出血痕来。
钟情用指尖试探的碰了碰太子的脸蛋,孩子气的说,“真软啊,像是奶酪皮似得,不知道舔起来会不会是甜的?”
北辰郁秀莲忍不住便大笑道,“那要不你舔一舔试试看吧。”
说着也不顾戢武王在客位坐着,大步走到上官染烟身边,将太子从摇篮里抱起来,凑到钟情眼前,钟情颇为不好意思的笑着,偷眼看上官瑾,见他面色也不像平日里那般严厉吓人,就鼓起勇气,凑上去用舌尖飞速的蹭了下太子的脸蛋。
像只小猫似得,简直心都被她萌化了。
北辰郁秀莲将太子放回摇篮,故意问她道:“是甜的么?”
钟情转着眼珠子,将舌尖含在嘴巴里,似是在回味,过了片刻才道,“不甜,但好像香香的,弟弟的味道真好。”
上官染烟再也忍不住,大笑着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一口,道:“我的小宝贝儿,你也是又香又甜的没错。”
太子虽然不怎么用什么香膏之类,但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摇篮与襁褓之中时常放在太医院调配的药包。因为是小婴儿,怕受不住,只用一些味道清雅的淡香。那若有似无的气息,竟然也能被钟情察觉到。这么小的人,真跟个小人精似得。
北辰郁秀莲坐回自己的位置,笑着对戢武王道:“让你见笑了,上了年纪的人,有了孩子,就克制不住心里的喜欢,因此才将他们带上殿来。”说着又看了眼摇篮道,“那一位,是我们北隅的太子,再过二三十年,怕就轮到你的孩子来跟他商谈国事了。”
戢武王静静的看了一眼正与钟情说笑的上官染烟,道:“那个女孩,也是陛下的孩子么?”
北辰郁秀莲道:“是朕与上官妃的孩子。”
似是想到什么伤感的往事似得,戢武王走了一下神,似是低声自语道:“碎岛那边,公主可得不到这样的宠爱。”
虽然想不起来,但也知道,他自己幼年之时,定然也像眼前这位小太子似得,被人簇拥着,无限的追捧,宠爱着。而与她一母同胞的湘灵,则被藏在阴暗的角落,连放出来见人都嫌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