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城低声劝她,“感情之事,向来不由人愿,你若不是太过于执着,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以后不要这样了。陛下只是贬了你的地位,没有杀你,也没有将你驱逐出宫。终究还是念旧情的。你安份一些,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季游陌反问道:“那你呢?你为戢武王做那么多,连自己性命都不顾,又是为了什么?你喜欢她么?”
一句话,竟将季城问到沉默不语。他静静看向窗外,季游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他所注视的,依然是昔日湘灵曾经暂居的六庭馆的方向。轻叹一声道,“那位公主如今已经搬到飞翔殿了。你就算是喜欢她,也比戢武王强啊。”
季城苦笑道:“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以为玉辞心就是独居中的湘灵公主。后来见到她,才知道不是。有段时间,我隐约觉得自己对淇奥的感情越界,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他是男人。我想也许我会喜欢上他的妹妹,毕竟那是与他双生的人,也许就是原本适合我的人。但到后来,我发现我做不到。我喜欢的,就是他而已。无论男女,反正就是他那么个人。别的什么都无法替代。”
世上不会再有那样强悍而又冷酷的女人了。戢武王,是独一无二的。
季游陌道:“难道你还不明白么?玉辞心,王无心。她既然身为王者,此生就注定孤独。我喜欢一个帝王,已经活得够辛苦了,你又何必重蹈我的覆辙。况且,她还是个女王。你不能成为她的后宫,对她而言,所有的情感都要被整个国家审视。而你,陛下可以容许你为她做事,又岂会容许你叛国做她的廷臣?杀戮碎岛与北隅皇朝,不管打不打仗,立场方面,终究是各自独立的。你与她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未来。”
如果说有所期许的话,季游陌宁可让自己哥哥跟雪菲在一起。都不希望他心里那个人是戢武王。那是王者,为王者永远不可能属于任何人,这一点她自己最清楚。
季城道:“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她索取未来,只是,尽自己所能,想要多支持她一点罢了。阿忧儿,你终有一天会明白,喜欢一个人,终究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不要总想着索取回报,那只会将感情消耗殆尽。爱原本是情愿无条件的付出。”
季游陌轻笑道,“我早就明白了,就是因为明白,才不想让你活得和我一样辛苦。”
爱是情愿付出,但即使付出,也得要那个人肯接受。她与北辰郁秀莲如今走到了咫尺天涯的地步,至于戢武王与季城,生来就在天涯海角。
真是让人伤感。
杀戮碎岛内阁基本上都已经被戢武王杀光了。暂时由女性占据统治地位所造成的集权状态,也不知道可以维持多久。
季城虽然心有忧虑,但从他的立场而言,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他能做的,仅仅是与两国之间结盟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如果再干预碎岛的事情,那就是插手别国内政了。先不管北辰郁秀莲会怎样想,单是戢武王,也不会容许他在碎岛内政上指手画脚。
戢武王说,等到国内局势暂时稳定下来之后,会亲自来天启一趟,见一见北辰郁秀莲。跟盟约没有多大关系。以那个人的骄傲,也说不上朝见什么的。认真要说的话,其实只是想要探望妹妹和妹夫一家人罢了。
二月初,皇甫晴湘入宫,名份为嫔,居所定在兰漪殿。而兰漪殿的主位则是已然晋位为正妃的皇甫明月。
皇甫明月在这深宫之中熬了近十年,未曾料到,硬是等到侄女入宫封嫔,才因此被册为正妃,心中滋味,那就难以对人言说了。
大封六宫的典仪结束之后,被册为雪姬的墨雪在北辰郁秀莲授意之下迁往蕴秀宫,与长公主北辰净同住。
绿玉轩被彻底空了出来。殿所却未曾封锁,听持中殿的人说,北辰郁秀莲在墨雪搬出去之后,三不五时,竟然还去绿玉轩,独自一人居住,倒像是要将御驾起居的地方从持中殿挪到绿玉轩似得。那地方原本离持中殿也不近,有时候下朝了过去,若是有朝臣再入宫参上,因为来往不便的缘故,干脆就在绿玉轩议事了。
人就算不在,但这般怀念的态度,却不由引人侧目。不了解他的人,也许真觉得他是对小玫情深一片,但上官染烟一看就明白,他只不过是将情感寄托在已经不在的人身上,减少后宫之中,因妒恨而生的事故罢了。
内廷中人隐约都能感觉到,北辰郁秀莲似乎却不是很喜欢太子。自从太子迁到明成殿,且上官染烟晋为御殿明成君主事六宫之后,他就几乎再也未曾去过明成殿了。连月中例行的宿夜也颇为敷衍。
按内廷的规矩,正妃每月必有一日侍寝,地点就在所居的殿所,日子么,是按着信期排出来的,上官染烟侍寝的日子就在初六,有时候,若是帝王当夜有事,前后几日去都可以。但这一月,初六前后,北辰郁秀莲都以朝政繁忙为由,留在持中殿熬夜,也未曾传召上官染烟上殿伺候。一直拖到初十日,是皇甫明月侍寝的日子,就这样将上官染烟空了过去。
累她接连数日,华服盛妆在明成殿等到中夜,直至女官传旨说北辰郁秀莲不过去了才能卸妆就寝,几天时间,因为晚睡的缘故,人都累到憔悴了几分。总算等到轮值轮到皇甫明月那边,心里倒还觉得是解脱了。
宫里人都议论,看来北辰郁秀莲对明成君也不是多喜欢。虽然有上殿的权力,但看她跟帝王也没有亲近到随时可以在御前晃悠的份上。
宫里什么样的议论都有,有些人说,是因为太子现在在明成殿养着,小玫两次生产都给身体造成重创,因此北辰郁秀莲不愿见她生下的孩子,怕徒惹伤心。证据就是蕴秀宫他也从来没有去过。
而另一些人则觉得,是因为季游陌还住在明成殿,北辰郁秀莲不愿再见到季游陌,因此明成君也受到牵累。
上官瑾亦托人递话过来,让上官染烟尽快找借口,想办法让北辰郁秀莲将季游陌迁出明成殿,以免再被她连累。那样的人,留在身边分明是隐患。
上官染烟只能苦笑。照顾季游陌一事,是北辰郁秀莲托付给她的任务,拒绝就是抗旨不尊。她眼下可没有那个胆量。
就算眼下被冷落,即使地位尊贵,也得不到宠爱。被宫中人以冰冷的目光静静看待,她也可以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因为身边还有小太子。
她发自内心的感激北辰郁秀莲将这个孩子给她。因为仅仅是这小小婴儿,就足以弥补她此生在宫里所失去的一切。
季游陌****在偏殿里无所事事着,偶尔晃悠过来,见她亲自抱着太子,口中不断念叨小辞之类的,在整个明成殿晃来晃去,不由冷笑。
堂堂一个御殿明成君,将自己弄得跟保姆似得,像什么话,再说了,对那个孩子再怎样好,毕竟也不是自己亲生的。
上官染烟也不屑于理季游陌。她心里明白,季游陌那个人自己一个人常年独居过,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心性想必早已被侵蚀,对世间万事万物都没有什么情感。即便是这么可爱的婴孩放在她面前,大概也就只想得到是否有价值,而不会被打动。
上官染烟则与她完全不同,她喜欢一切可爱而又好看的事物,比如猫,又比如太子。光是看见那模样,心都被萌化了。
这样的心情,同铁石心肠的人是讲不明白的,她们两个的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全部都不相同,自从季游陌搬到她这边以来,虽然不至于天天大吵,但只要说话,就是针锋相对。连上官染烟这样好脾气的人,都觉得跟她实在难以相处,抱着太子的时候,想起昔日小玫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就开始厌烦季游陌。
有什么办法呢?即便讨厌她的存在,也依然不得不照顾她,保护她。一边争吵着。一边心里就期盼着,看北辰郁秀莲什么时候能找到借口,赶紧免了季游陌的罪过,让她早早回白花馆去,好让上官染烟可以安安然然跟她的小辞相处。也免得明成殿的花草树木以及猫大人们跟着遭殃。
倒是比她想像的更快。
三月的时候,碎岛局势在血流成河之后稳定了下来,听说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光是砍头处刑就砍了好几千人,还不算在镇压叛乱的战争中死去的那些人。碎岛这位王太子,曾经也是被称为杀戮碎岛救赎的贤王,如今,恐怕在碎岛人的眼中,已经变成暴君一般的存在了吧。
靠着血洗血换来巩固的地位。虽然手段残暴,但身为局外人,却也不好说她什么。她生来便是王位的继承者。如果没有办法在王座上坐稳的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三月初十,戢武王入京与北辰郁秀莲在内宫之中私下见面。北辰郁秀莲亲自陪他从持中殿走到飞翔殿,途中经过明成殿的时候,上官染烟与季游陌出门请安,顺便也就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