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明旭欠身上前道:“皇兄放心,杀戮碎岛眼下局势还算安定,只是,有些事情,臣弟想私下与皇兄谈,不知可不可以让悦大人与程大人回避一下?”
北辰郁秀莲看了眼,道:“两位爱卿今日也辛苦了,不如就先行退下吧。”
哪敢不退呢?明知道北辰郁秀莲心情不好,他们也不想留下来当炮灰。
别的人都走了,季游陌闪身从屏风后面出来,坐在北辰郁秀莲身侧,眼巴巴看着北辰明旭,北辰明旭道:“皇兄,军机大事不可妄言,方才在两位大人面前,臣弟只得说无事,实质上,却并非如此。”
他微微苦笑,接着道:“好在,杀戮碎岛暂时应该是无力侵略我们北隅了,他们那边,现在才是真的乱套了。”
消息,其实本来应该在海啸之前就传过来了,因为天灾的缘故,递话的人也在路上被耽误了行程。到现在才知道,衡岛出身的叛将元别已经死了。
是被戢武王设计杀死的,听说元别与戢武王的帝师亦有师徒关系,碎岛帝师李乘风与元别之间私下有联络的事情被人密报给戢武王,戢武王在朝堂之上以言语暗示提点,到最后,李乘风为了证明自己对碎岛皇室的中冲,设下圈套,亲手斩杀元别。
其中计谋,自然是相当精彩。戢武王是李乘风悉心教导长大的,却未曾料到,会有一天,正是这位嫡传弟子将他自己逼到了不能下台的境地。
元别死后,戢武王又向季城下了战书,约季城与他在杀戮碎岛不归崖上决战。单打独斗。这一位是雅迪王的儿子,喜欢以武勋立威,元别已死,若是能在决战之时赢了季城,北隅这边,自然就不好再干预碎岛内政,对他而言,诛灭所有外敌,就是巩固皇位最佳的手段。
不归崖一战,季城身受重伤,被雪菲拼死送回军督府。而戢武王在这一战之后,却彻底失踪。
据埋在碎岛的内线讲,戢武王已经彻底废了。碎岛此刻群龙无主,手上有兵权的人,都在追杀戢武王。至于原因,高层讳莫如深,就连北隅的细作都打探不出来。
季城伤在胸口,与心脏只差几分,险些丧命。军督府的副将本来是打算将他送回天启养伤的,因此才上表入京请示。岂料那份奏章还没送出去,季城与雪菲就在军督府中失踪了。军督府的副将们手足无措,立即开始寻找,但直到如今,尚未发现季城与雪菲的踪影。他们不敢贸然上报给朝廷,因此就先送信给北辰明旭,请他代为奏报。
连季游陌也未曾想到,这才过了半个多月,事态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季城身为北隅廷臣,戢武王又是给出诚意要与北隅结盟的,连自己的亲妹妹都送到天启了,转眼间,碎岛之主又跟北隅的东海军督执械私斗,要说胡闹,这也闹得太厉害了。
季游陌简直不敢去看北辰郁秀莲的脸色,却听北辰郁秀莲叹了口气,对北辰明旭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去素心堂跟德太妃请个安吧,明天是碎岛公主册封大典的日子,观礼之后,你就先回东海郡那边吧。本来是想多留你一阵子的,眼下却是没办法了。”
北辰明旭道:“臣弟明白,封地出了这样的大事,皇兄不治罪,臣弟已经万般感激了,是该尽快回去,将功折罪才是。”
北辰郁秀莲又道:“季城的事情,你留心一下也就算了。不要怪他,也让军督府的人不必再找了,他心里想必是早有打算,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的。”
北辰明旭道:“那臣弟就谨遵皇兄旨意了。”
北辰明旭走了许久,季游陌还是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已知的事实,实在对季城非常不利,连她也觉得,简直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私自与戢武王决斗就算了,局势不明的时候,明明已经受了重伤,为什么还要擅自离开军督府?一旦消息走漏出去,都不用北辰郁秀莲说什么,御史台那边一定会将擅离职守,通敌叛国的罪名全部都安在季城的头上,替兄长担心是一回事,另一方面,想到她原本就没有可靠的外援人,唯一一个哥哥,虽然军功显赫,但常年在战场上,帮不上她什么忙。如今若是出事,她以后,又要凭借什么在这险恶的深宫之中立足呢?
苏华章,柏舜的父亲都在外朝当官,若是给她们知道这些事情,一定会拿来做斗跨她的把柄。
正是心事重重的时候,听见北辰郁秀莲轻轻叹口气,道:“阿忧儿,你这样闷闷不乐,是在为你哥哥的事情担心么?”
季游陌吓了一跳,按理是该告罪的,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终于道:“是,兄长之事,令臣妾忧心如焚。实在是无法安心。”
北辰郁秀莲道:“我听说你们家有星魂血契,血脉相连之人若是以血祭水镜,开法阵,便可寻找到对方的下落,此事可行吗?”
季游陌犹豫片刻,道:“星魂血契是有的,只是,臣妾这些日子身体虚弱,若无信得过的人帮忙,恐怕已经没有开启法阵的能力。”
她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想到这点,只是,之前在与小玫的对抗之中受伤,这些日子还不自量力,不仅没有休息,反倒强行开阵,继续诅咒小玫,以至于过了这么久身体也没能恢复,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北辰郁秀莲沉吟片刻,大概是在想该找谁过来帮忙。季游陌也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宫里宫外,术法方面颇有造诣的人倒是不少,只是,季城一事此时的确还不宜张扬。背后有厉害关系牵扯的人,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都不宜让他们知情。
上官瑾或许是北辰郁秀莲觉得信得过的人吧,但季游陌却绝对不愿信任他。再仔细想想,到了这个时候,真正没有利益牵涉,不会轻易走漏消息的,也就只有小玫了。
小玫会帮她么?这一点姑且不论,那一位,目前保胎已经保的万般辛苦了,还有余力帮她么?
北辰郁秀莲虽然没有说话,但恐怕也与她相同,是在顾虑着这些事情。正是犹豫的时候,却听见门外传来慕仙柔的声音。
她低声道:“陛下,绿玉轩那边传来消息,颜寂娘娘今夜早产,情况不大好。太医院的人已经过去了,陛下要去看看么?”
御书房的侍从自然是训练有素的,天塌下来,也不能在御驾面前一惊一乍。
慕仙柔知道东海郡海啸之事,与天灾相比,后宫里的琐事根本微不足道,能不报就不报了,既然已经报到北辰郁秀莲面前,想必小玫此刻的情况,已经十分危险了。
季游陌心思微微一动。
这个孩子,是在她日夜不停的诅咒中活下来的,当初在尸鬼之阵中,小玫受创到底有多重至今还不知道。此时此刻,白花馆暗室之中,还放着针对小玫的七杀之阵。这个孩子,若是能平安生下来,简直就是在侮辱季世家数百年巫蛊传世的尊严。
她是不在乎的,北辰郁秀莲却立即站了起来,道:“阿忧儿,碎岛之事容后再议吧,我先去绿玉轩那边。”
眉眼之间故作平静,却掩不住发自内心的关切,季游陌从容起身道,“我也去看看吧。”
见北辰郁秀莲颇为诧异的看着她,她又解释道:“颜寂这阵子也教了我不少东西,去看看,也是份内的事情。”
似是这一天,她都始终跟在北辰郁秀莲身边,寸步不离的。
算一算,明天其实是册封的正日子,谁料前一天发生这么多事情。那位湘灵公主,日后定然会被外朝斥为不祥之人,想必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仔细想想,季游陌就觉得,那位公主的命格,似乎还真是十分邪乎。父亲横死,兄长好端端的太子做不成,被叛将追杀,现在已经下落不明,至于她未来的丈夫北辰郁秀莲,这阵子也被折腾的够呛。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说是命硬的会克到别人之类的事情,在修习术法的人看来,基本上算是无稽之谈。但人有气场,同实在很衰的人在一起久了,同样会受牵连变倒霉,这也是事实。
等这阵子忙过之后,一定要抽时间测一下湘灵公主的命格。钦天监与礼部自然是算过的,只是,算法不同,结果也会不同。况且,对方是前来结盟的公主,若是因为算出个天煞的命被退回去,那简直就是想要打仗的节奏了,因此在这件事上,外朝也有他们的难处。
算出不好的结果,上报的话,伤两国的和气,不报的话,又是欺君。因此照北隅皇朝的惯例,若是测算和亲公主的命格,就随便走个形势得了,真正厉害相关的精确算法是不能拿出来用的。
反正真龙天子,帝王命格,也基本上没有被克制的可能性。
这些事情,别人不在乎,季游陌却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那么让这事过去了。她心里还是在为北辰郁秀莲担心。
到了绿玉轩这边,还没进去,在门外就听见小玫的惨叫声,季游陌吓了一跳,心想这是怎么了,平日里那样冷静的人,居然会被折腾成这样。她刚伸手掀起轿帘,却看见前面御辇之上,北辰郁秀莲竟然直接跳了下去,连通传也不等,就那么冲进了绿玉轩。
感情可以作假,甜言蜜语,深情厚谊,也许都是错觉,但这危机时刻,不顾一切的关切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