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面前,谁敢提生生死死这些忌讳的话,也只有她了,北辰郁秀莲听了,也半分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只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的。我答应你,若是有朝一日你离我而去,我就将你葬在帝陵,待我百年之后,与你相伴。若是我先你而去,就绝不会让你殉葬,想一想都觉得不忍心。你还是好好活下去吧。”
月色之下,周围一切都变得那么远,剩下的,只有他们两个,听到这些真心实意的话,像是做梦似得,简直要溺死在这温柔之中。有这般承诺,莫说是在这深宫之中苦熬。就算即刻粉身碎骨,她也觉得心甘情愿了。
除夕这夜,自然是柔情缱倦,后面几天,除了忙前朝的事情之外,几乎一直的都在白花馆陪着季游陌,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北辰郁秀莲却说,“哪怕是演戏呢,总要做足套,若是民间寻常夫妻,过年也是要在一起过的。”
说着,又颇为伤感的看向她,道:“我是真的喜欢你,却不知还能陪你过几次年。一生之中,身不由己的时候实在太多了。”
季游陌低头道:“我懂的,你毕竟不是天子,若非如此,也许我们两个人就可以在南苗与世隔绝厮守一辈子。但我不愿成为你的拖累。”
她想要以爱一个帝王的方式爱他,尽管这样真的很累很累。
累到几乎熬不下去。
像这样,两个人安安静静在白花馆坐着,也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这里的样子,和从前在南苗住过的地方一模一样。若是无人打扰,就如同还在昔日一般,数年之前,她还可以当做自己是北辰郁秀莲唯一的女人。这样的心情,简直如同梦境一般。
北辰郁秀莲怜惜的看着她,还未及说什么,却见持中殿的侍从女官慕仙柔匆忙进来,道:“陛下,工部尚书程大人与户部尚书悦大人求见。”
连过年也不让人安生,但既然是朝中重臣,不奉诏而求见,想必是有紧要的大事,北辰郁秀莲微微皱眉道:“有说是什么事情么?”
慕仙柔是持中殿的秉笔女官,有代天子处理文书权力,因此若是有朝臣入宫,随便问两句来意也没什么。
慕仙柔几乎不敢看北辰郁秀莲,却不能不说。
“陛下,是东海郡发生海啸了。”
“什么?”北辰郁秀莲豁然站起,起身动作太大,衣袖带过桌面,无意中将桌上的青瓷茶盏拂了下去,摔得粉碎。
似是两人之间那静谧美好的气氛一般,一瞬间,被打得粉碎,落入现实。季游陌盯着那碎裂的瓷片,耳边听见北辰郁秀莲说道:“更衣,立刻移驾持中殿。”
海啸是天灾。但出了这种事,麻烦就大了。正是过年的时候出事,大为不祥,身为天子,跪祖陵,下罪己诏,祭天祈福这些都是必须的。更为现实的就是,国库要拨出钱粮赈灾,派遣人手去修复被海啸毁坏的地方,安抚流民减免赋税,东海郡又是海防前线,还要防止敌国趁机作乱。原本已经是一年忙到头了,就趁过年这会儿想要休息几天,这么一出事,又要接着人仰马翻的忙了。
想到海防前线这回事,季游陌震惊的抬起头,看向慕仙柔道:“我哥哥呢?他们有没有说我哥哥怎样了?”
已经许久未曾得知季城的消息,连雪菲也一直没有联络传过来,就算知道人一定没有,心里的担忧,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消退的。
慕仙柔道:“两位大人还没有提起季将军的事情。”
北辰郁秀莲道:“阿忧儿,你若是担心你哥哥,现在就更衣,同朕一起去持中殿吧,过去再问。”
她立即叫了白花馆中的侍女过来收拾。
说是同行,但实际上,北辰郁秀莲更衣之后,就要乘御辇前往持中殿,季游陌并非中宫,是不能上御辇的。前往持中殿,也需要按着正妃的仪仗过去。她替北辰郁秀莲整理好龙袍衣角,先送他出去,之后便在白花馆等伺候的人准备銮轿。慕仙柔原本是要随侍在北辰郁秀莲的御驾之后的,却停了一下,低声在她身边道:“娘娘,方才东海郡王也已经到持中殿了,听说娘娘在这边,就拖婢子带句话给娘娘。”
想必一定是季城的消息了,她看向慕仙柔,问道:“我哥哥怎样了?”
“王爷说,东海军督府有密报传给他,说军督已经失踪数日。军督府的副将们正在加紧寻找。目前兵部还不知情,还请娘娘万不可张扬此事。渎职可是大罪,碰巧又赶上海啸这件事,若是给外朝那些文官盯上了,怕是会闹得不可收拾。”慕仙柔停了一下,又道:“王爷还说了,他与军督共事多年,无论如何,一定会设法周全此事。还请娘娘不要太过担忧。”
是消失在这世界的哪个角落了啊,想一想就觉得心慌意乱,若是再找不到,怕是要祭出血契拿水镜搜寻了,只是,以她现在的灵力,还能开得了水镜么?
却想起另一件事,便问慕仙柔道:“我哥哥失踪的事情,陛下知道么?”
“自然是要禀报给陛下的。现在还不知道,等会王爷应该是要同陛下谈起这件事的。婢子就不好在其中插嘴了。”
季游陌看向慕仙柔,道:“仙柔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这般过谦。后妃不过是女流之辈,能在陛下跟前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你了。我入宫这么些年,一向对你客客气气,只因心中有数,与我们这些宫妃相比,你才是陛下真正倚重的人,如今我哥哥身陷危难之中,若是到了我不便说话的时候,还请你在陛下面前代为缓颜。”
慕仙柔忙道:“娘娘言重了,陛下一向看重将军,若是将军真的出了什么事,内廷就算万不得已,要与外朝对抗,也是一定要保住将军地位的。婢子不过区区奴才,说什么,也是看陛下的眼色行事,不值一提的。”
说话间,銮驾已经准备好,季游陌却携着慕仙柔的手,道:“坐我的轿子吧,我向来知道,你是陛下身边的人,待陛下忠心耿耿,因此只是敬你,从来没有存过拉拢你的心思。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为了哥哥,却不得不求你了。”
“婢子不敢,娘娘是主子,婢子是奴才,娘娘但有吩咐,只要不违逆陛下的意思,为娘娘代劳,就是婢子的本份了。”
话是这么说,慕仙柔却依然上了她的銮轿,与她一起走。知道她心中惶急的缘故,一路上都握着她的手,无声的给予安慰。
北辰郁秀莲身边的人,自然是八面玲珑的。慕仙柔向来最懂北辰郁秀莲的心思。敢同她将话说到那个份上,想来也是料定,渎职一事,北辰郁秀莲一定会保住季城。
到了持中殿,却意外的发现,北辰郁秀莲竟然尚未进去,在持中殿外静静等着,她慌忙走过去,道:“臣妾该死,竟然让陛下在此等待。”
北辰郁秀莲道:“不是你的错,是仪仗准备的太久了吧,朕知道你为将军的事情忧心,若是朕先进去了,待会儿议政途中你再闯进去,不大好看。怕是对你哥哥也没什么好处。因此也就等了片刻。”他略微苦笑,接着说道:“不全是在等你,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外朝那些人了,因此不由停下脚步,想静一静。”
季游陌轻轻握住他的手,道:“那就让臣妾陪着陛下,一起面对。”
进了持中殿,见北辰明旭也已经到了,正在跟户部和礼部的朝臣一起等待。匆忙入宫,身上穿的还是一件雪白色面深青色里的猎装。看着就像是被人直接从猎场上叫过来似得。外朝群臣看向他的目光,就有几分说不出的不满了。
过年回家么,这几天又是罢朝期间,无事不必上殿。他是藩王,眼下又不在自己领地,跑出去围猎也是正常的。谁知道几天之间,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季游陌默不作声,闪身就在屏风之后待着了。北辰郁秀莲刚在御座坐下,北辰明旭就跪了过来,“皇兄,臣弟罪该万死。”
是该死。封地出了天灾,藩王人却在天启这边待着。按律法论,斩首的罪名都有了。他毕竟才二十出头,骤然遇上这样的大事,惊慌失措也是难免。
北辰郁秀莲心情是真的不好,但也没有想要拿他出气的打算,只说道:“你先平身吧,同朕说说,东海郡那边的情形现在是怎样了?”
自然是不容乐观的,海啸之后便是长雨,千倾良田被海水冲刷之后,又被这似是永远不会停歇的大雨摧残,眼看马上就要开春,这一年的春耕,恐怕是没办法了。
农田歉收已经是必然之事,眼下能做的,为了防止饥荒蔓延,现在就该准备赈灾的钱粮了,户部那边需要核算数额,就得派人上东海郡那边实地调查去,至于调查出了结果之后,赈灾的事情具体怎么操作,就得北辰明旭以领主的身份出面了。
不仅要出面赈灾,身为领主,还要开自己的私库,拿出来些银两,以彰显爱民之心。
大致上是那么回事,细节操作的问题就多了,具体的计划已经拟定的差不多了,就拿来请北辰郁秀莲批复。
礼部这边,则是颇为严肃的同他谈祭天的事情,还有罪己诏该怎么拟定。说起来真是憋屈,反正发生海啸,就得算在他头上了,若非帝王失德,怎么会有天灾?莫名其妙的,就要他写诏书将自己骂的跟个孙子一样,给北隅人民道歉。但还好,仪制上的事情,虽然辛苦麻烦,但累也就累他一个,归根结底只是形势,他更为关心的,便是东海海岸防线眼下的局势。
户部与礼部的大事定下来之后,就问北辰明旭,“怎么不见兵部的人来?东海军督府的人有送军报过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