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的人,还真是各有各的好处,长秋君脾气都那样了,北辰郁秀莲还那般看重她,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皇甫明月道:“上官妃应该是知道的,初秋那会儿,易大人刚入阁没多久就升到了内阁首辅的地位,硬是占了我大伯父的位置。偏偏那几个月,就是长秋君入宫的时候。大伯父觉得是我年老色衰,笼络不住陛下的心,才让我们家在外朝被儒门的人压了下去。”
上官染烟愣了下,道:“这又是从何说起呢?咱们陛下向来是有分寸的人,岂会因为宠爱宫妃轻易扶持外戚。”说着又觉得有点伤感,道:“他么,向来就是太理智了,宠哪个,冷落哪个,背后都有原因,跟前朝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我们这样的人,哪个能左右他的心思呢?”
皇甫明月冷笑道:“这些事情,咱们自己在宫里待久了都知道,说给家里听也不信。我大伯父当时同我父亲说好了,让我以家祭之名,在家中留足一个月,若是宫里没人过来接,那就彻底放弃我,等开春之后,就向陛下请旨,将我大伯父的孙女晴湘送进来。”皇甫明月停了一停,看向季游陌道:“我在家里呆了一个半月,到最后果然无人过问,那个时候就想着,哪怕你们两个正妃看不过眼,找人去我家里催一催也好啊。没想到,季妃这一次却这般沉得住气。罢了,侄女都入宫了,我是真的没什么希望了,何苦再争,日后怕是要季妃为我那侄女头痛了。”
“皇甫晴湘么,本宫倒是听说过,是天启有名的才女吧。”
“我听说,天启的公子哥们私下里将她评为帝都第一美人,是真的很美么?”上官染烟倒是好奇起来。
皇甫明月道:“天家眼里,哪有什么美人?晴湘在小一辈的女孩子里算是很漂亮了,照我看,气质不及颜寂,相貌也比不上湘灵公主。只是,得不得宠,原本跟相貌也没多大关系。”
皇甫明月说这些,是真的心灰意冷了。世家出身的女子,就算身在宫里,多数时候也是依靠娘家的势力。如今身为家主的大伯父对她失望至此,连父兄也受到牵累,在宫里待这么些年,早几年的时候,还想着努力进取,早晚凭借家室,熬也能熬到三贵妃的位置,如今看着,宫里地位高于她的有上官染烟和季游陌,与她平起平坐的,还有长秋君。再加上即将入宫的湘灵公主与她自己的侄女,看着这满宫的莺莺燕燕。心里慢慢就绝望了。
北隅皇朝的仪制,帝王驾崩之后,能够随葬的,只有中宫与三贵妃。北辰郁秀莲是否立中宫还是未知之数,三贵妃的位置,也未必轮得到她。
身为皇甫世家的人,既然已经入宫了,死的时候若是不能埋在帝陵,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季游陌心里也觉得有些惆怅了。她倾尽全力,几乎全用在对付小玫一人身上,她自己是正妃,看不上别的地位低于她的人,也觉得那些人都不配做她的对手,可是她也同样挡着别人的路,有人心里恨她,恨的都想要了她的命了。在这宫里待着,比在战场上还要难受,敌人全在暗处,不晓得要对付掉多少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那个人的心,虚无缥缈,什么时候才能看得透啊。
到这个时候,倒觉得有些可怜皇甫明月了。对比之下,与其回头自己花心思对付年轻貌美的皇甫晴湘,倒不如找个机会,拉皇甫明月一把,再由皇甫明月这个当姑姑的去压制自己的侄女。
主意就这么定了,太阴殿近在眼前,她先同那两位道别,走进去,将文渊阁她自己专用的书房门关上,深深的吸了口气。
眼前桌面之上,乱七八糟摊着的,都是一些随手画出来的图纸,生杀予夺,都在这纸面之上,这就是她现在的战场,千军万马,全在覆手之间,她决不能输。因为此次若是输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这一年的除夕分外热闹,许是因为有东海郡王还朝的缘故,排场比起往年盛大许多。除夕之夜,宫宴结束之后,内廷女眷们伴驾龙吟阁,看着东方沉重夜幕之中,盛大的焰火在空中怒放,编织出龙凤呈现的花样,顷刻间洒下万千花雨,在夜空之中璀璨绽放。
这般华美绮丽,见过的人,恐怕一生都忘不了。
上官染烟忍不住低声赞叹,“真美啊,从我入宫以来,就没有哪年的烟花像这般绚烂过。”
北辰明旭听见了,笑着说道:“莫说是上官妃了,小王还在这宫里出生的呢,长这么大,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焰火。离京多年了,看来北隅的国运在皇兄带领之下,真是愈发昌隆了。”
身边人都是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北辰郁秀莲面色却有些凝重了,他道:“这些焰火,并不是我们北隅的东西,是碎岛公主带过来的供奉。杀戮碎岛不过是区区岛国,技术水准却远在北隅之上。怎能不让人忧心呢?”
北辰明旭叹口气道:“是臣弟无能,镇守东海郡多年,依然未能平定海防,此次借着季将军的功勋回京请赏。连自己也觉得,是太厚颜无耻了。”
北辰郁秀莲道:“也怪不得你,你这些年,心思都用在跟东皇斡旋了。成果还不错吧,我听说你们郡王府的府兵,现在所用的弓箭都是自东皇那里买过来的。”
北辰明旭道:“可不是么,杀戮碎岛皇室和东皇都靠卖兵器过日子,照臣弟看么,东皇那边的东西便宜一些,质量也没见得差多少。皇兄若是有兴趣,回头我也可以去跟东皇交涉一番。”
见北辰郁秀莲未曾说话,隔了一会儿,他又道:“皇兄是不放心么?臣弟在东海郡那边的时候,跟东皇交情是不错,但也就是为了生意上往来的事情罢了。这事情,季将军知道,季妃也有所耳闻,都曾经同臣弟提起过,大概是怕我年轻,轻易就被别的人骗了吧。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北辰郁秀莲打断了,“身为东海郡王,你若是有你的打算,朕并不想过问。”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北辰明旭一眼,道:“当年封你出去的时候,觉得你还只不过是个孩子,如今也是独挡一面的君候了。有自己的打算,就不妨去做,只要不负北隅,朕不会怪你。”
“谢皇兄恩典。”
北辰郁秀莲轻轻道:“你也长大了,有什么事情,不一定非得问过我才能做。朕的兄弟里,还能为朕做事的也没几个了。朕是真心看重你的。”
焰火与火把明灭的光辉之下,看不清北辰明旭的表情,只听他低声却坚定的说:“臣弟定当为皇兄效忠,万死不辞。”
夜渐渐深了,北辰郁秀莲看着龙吟阁之下正在宴饮的群臣,对北辰明旭道:“你下去陪他们多坐一会儿吧,在东海郡待得久了,怕是连这边外朝的人都认不全了,还是得同他们多熟悉熟悉的。”
说着,又回身对身后陪着的女眷道:“你们若是累了,就先回宫休息吧,想再在这边待一会儿也好。”说着,又看向季游陌道:“陪朕去白花馆再坐会儿吧。”
这话一说出来,宫里的人不由便以诧异的眼光向季游陌看了过去。而季游陌的面上却并无表情,只轻轻说道:“那臣妾就谨遵陛下旨意了。”
也难怪别人会觉得惊讶。照北隅皇朝的规矩,除夕之夜侍寝的,只能是中宫皇后。北辰郁秀莲未曾册封中宫,按道理说,在这样的日子,想要住在哪个寝殿,也就该随着他自己的心意了。
但事实也不是那样。他人在哪里,就是将哪个殿所的宫妃当做中宫看待的意思,又不一定真的陪着帝王过完这个年,就能被册封为中宫了。季游陌掂量自己的分量,本来就没有那么得宠,何况,连个孩子都没有生下来。那个位置,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想也不敢想的。
默不作声的陪着北辰郁秀莲走下龙吟阁,她在北辰郁秀莲身后,相隔大约半步的距离跟着,而更远的地方,是提着宫灯鱼贯而出的侍从女官们,灯影之下,树影与两个人的身影重重叠叠,心里放着的事情翻来覆去,终究忍不住说了出来。
“陛下是因颜寂产期将近,怕别人妒恨于她,才利用臣妾转移视线的么?”
北辰郁秀莲愣了下,却未曾立刻回答,只是伸手过来,将她的手笼在宽大的龙纹袍袖之下,紧紧握着,低声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阿碧这些日子怀着孩子,又要辛苦操劳许多事,殚精竭虑,我自然是担心的。但是,却绝不会因此陷你于不义。”
季游陌颤声道:“是我该死,不该妄自猜测你的心思。”
没有旁人的时候,北辰郁秀莲与她说话是不讲皇语的,来来去去都是你我。不由便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
北辰郁秀莲低叹道:“是我这些日子太过于冷落你了么,因此才让你胡思乱想,你我原本是少年夫妻。这后宫里那么多女眷,不是太妃帮我娶来的,就是外朝廷臣送进来的,背后各自都有利害关系,就算真心不喜欢,也不能不要。唯有你,是我排除万难,亲自接回来的第一个女人。有些话,身在皇家,说了也没有,我也许不能让你入主中宫,但在心里,是将你当做我自己的妻子看待的。”
这话说的,触动心事,季游陌险些哭出来,却只道:“我为了保住这宫中权势,做了那么多事,却不是为自己,只是盼着有朝一日能葬在帝陵,与你生同衾死同穴罢了,这般心意,若是你知道,也不枉这么些年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