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就因为出身不同,那些门阀贵族出身的人,就总喜欢上官染烟比她多一点。
若有一天入主中宫母仪天下,再看看这些人会怎样。
季游陌坐着,懒得与德太妃说话,心里,就只顾着琢磨入主中宫的事情了。
当着太妃的面,内廷里倒是一片和乐的景象,除了月中朝会,也很少看到人这样齐整的时候。
长秋君是易家出身的,易家与悦氏也多有往来,因此侍坐在太妃身边,就轻言细语的与太妃说起家里的一些事情。
说起来,君书这阵子是有些失宠了,因为性情实在太难以讨好的缘故,也因为小玫即将生产,北辰郁秀莲又将心思都放在了小玫身上。她还年轻,想来是难以接受入宫不久就失宠这件事。面上虽端庄自持,却隐约看得出来,心绪似是十分不好。
德太妃大概也对宫里的事情有些数,就低声劝道:“你是儒门出身的女子,一生一世,都要谨记体面这两个字。宫里么,天家心意难测,但像你这样高的地位,要保住一世平安也是很容易的事情。无必要同不值当的人计较。”
谁是不值当的人呢?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没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因为看不上擅弄权术的女子吧,像德太妃那样性格仁厚的人,也一向对季游陌刻薄。对方长辈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是不敢同她争,只是,不愿让北辰郁秀莲难做罢了。天家向来是最重孝道的,名份上,她还是那位太妃的儿媳。
按道理,太妃同上官染烟说过话之后,应该再跟她说几句的,偏偏越过她去,跟君书说个没完没了。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看似不经意的,季游陌问道:“太妃当年同上官皇后私交甚笃,权太妃是上官皇后的妹妹,想必与太妃也是姐妹情深了?”
问到这事,就算想要无视她也不能了。德太妃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她,道:“季妃今日怎么这么好的兴致,想起要跟哀家问前朝这些事了?”
季游陌轻叹道:“怎么敢呢?只是,权太妃去的早,同我们没能相处多少年。身为天子宫妃,对太妃们都景仰已久,难得见到娘娘,就想多听您说些前朝后宫的事情。”
德太妃淡然一笑,道:“那位权太妃,昔日在先皇面前也是最得宠的人,论容貌,艳绝六宫。我们都无法与她相比。咱们陛下长得像他,先皇爱屋及乌,也喜欢的不行,说那么多儿子,就这一个相貌最好,堪当大任。莫说是哀家了,就算是当年的皇后,也得让她几分,谁能跟她攀交情呢?”
事到如今,想想都还觉得心惊。那一位,心黑的如同墨染一般,手段也似蛇蝎狠毒,偏偏长了那样一张脸,说是媚骨倾城也不为过。后宫三千又算什么?只为她低头间轻轻浅浅的一笑,哪怕把整个天下拱手奉上也在所不惜。
先皇原本与上官皇后伉俪情深,只因后来无意中在上官家见到上官青萍,自此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甚至听信她的谗言,逼死上官皇后。连太子在内廷失踪这样的大事也置之不理。
大概也曾经后悔过吧,如今活着的太妃,也就剩下德太妃,明太妃,以及寒门出身的太妃阮氏了,其他的,十之八九都是被权妃活活逼死的。
当年先皇后宫除皇后之外,地位最高的就是皇甫世家出身的明妃,当时明妃是三贵妃之首,眼看着宫里的事情被权妃一手把持着,太不像话,开玩笑似得提起一句,说:“不如将权妃送出去吧,不管送到北荒苍狼王那边,还是送杀戮碎岛都好。要说起出塞的佳话,昭君又算什么,像权妃那样的人,不管送到哪里,都能搅得他们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平定天下,不就变成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么?”
深宫里的女人,说几句戏言又能怎样?反正那位天子也不至于会当真,但偏偏,有了这话没过四五天,明妃泛舟太液池的时候所乘的轻舟就莫名其妙的翻了,身边那么多人,硬是没能将人救回来。
查出来,负责管理船只的人曾经与权妃来往过,话才传到天子跟前,还未曾来得及提审,权妃人闯到持中殿,说是已经亲自去了内惩院,将当时随侍在明妃身边的人,还有跟船只有关的,划船的,管船的,修船的,负责船只出入的,上下二十几个人,全部杖毙,一个不留。
面上还镇定自若,道:“好歹是个明妃,总不能白死了,那些人原本也该死。”
当时天子大怒之下,亲自动手掌掴权妃,令她立刻滚出宫去。权妃不动声色的滚了,没几天,依然被宫里的青鸾小轿接了回去。
真恨的时候,也曾经想要杀了她。先皇在悦丹青面前不止提过一次,说上官青萍祸乱宫闱,死不足惜。但再见到她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狠心下手。
权妃自然也有她的聪明之处,手段狠毒是一回事,但向来只动后宫,绝对不干涉前朝的事情。对给自己父兄一族求官谋财的事情也不是很热衷。就算想方设法将她自己的儿子扶上太子的位置,北辰郁秀莲相貌长得好,人又聪明,的确也是除太子之外最为合适的继任人选。
能凭借姿色以庶出身为坐到内廷三贵妃的位置,自然不会是蠢人,权妃心里也是有数的,知道帝王心中也有底限,一旦触及底限,杀了她不是不可能。
设计除掉皇后,就已经是堪堪将要踩到底限的事情,但那个时候,先帝对上官皇后冷淡已久,因此就不大在意了。
只是不知道,若是当年权妃真的是被先帝亲手杀掉,将那绝美的头颅捧在手上的时候,会否也生出悔意?好出身的人,都喜欢看上去漂亮精致的东西,就为了那倾国绝色,先帝竟然也能那样忍她一辈子,容她活到北辰郁秀莲即位。
权妃大去的时候,德太妃已经跟着儿子去封地了。太医院说是重病已久,难以支撑。宫里出身的人,却私下议论,说是害人太多,终究被冤魂索去性命了。那个时候德妃以身体不好的借口,未曾回天启参加葬礼,只是在她修行所在的慈安堂,面向天启,静静燃起四柱线香。
祭奠的,却不是新丧的权妃,而是冤死已久的上官皇后。
她们所侍奉的丈夫早就不在了,不然的话,不知到了那个时候,是否还会为早已年老色衰的权妃之逝去而感到伤心?
宫里过的那前半生,恍如梦境似得,原本都想忘了算了,却未曾想到,回到这个地方,再提起,却是一件一件,都历历在目,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德太妃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如今宫里这些人,在她看来,管再怎么争风吃醋,论心性,还是天真的就跟小孩子似得。
但也不全是这样。
比如季游陌,看眉眼就知道是为了争宠敢杀人的。再者又听说在战场上也杀过人,看见她,就想到昔日满手血腥的权妃。心里无论如何也觉得不舒服。
又因为想起往事的缘故,心情也不大好了。看着眼前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们,只觉得头痛,便轻声道:“你们退下吧,哀家是上了年纪的人,夜深难熬,得歇着去了。大家也都各自回宫吧。”
年长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有人家的分量在。让她们退下,也就只能立刻退下了。出了素心堂,易君书所居住的长秋殿同她们并不在一个方向,就自己先走了。柏舜原本是想要送季游陌一程的,却被季游陌挥手打发了。
“本宫还有些事情要与皇甫昭仪说,你就先回去吧。”
皇甫明月所住的兰漪殿在太阴殿附近,反正季游陌也是打算先去太阴殿的,还算顺路,就想顺便提一提之前的事情。
那一位本来是打算与上官染烟一起走的,听季游陌那样说了,就停下脚步,等了她片刻。
季游陌一开口语气就不怎么好,只道:“昭仪之前归宁,一走就是一个月,就算陛下不过问,在内廷和礼部看来,也不合规矩。本宫难以担待,还请昭仪日后若是再出宫,何时走,走多久,都遣人告知本宫一声。”
说话那语气,就像是想要吵架的意思,反正心情不好,跟德太妃吵的话,那是大不敬,犯规矩,同皇甫明月吵几句就算不上什么了。
岂料这一次,皇甫明月却未曾同她讲什么不客气的,只问道:“杀戮碎岛那位公主册封的日子定了么?”
上官染烟道:“我记得是年初六吧,赶得可真够急的,正月册封,这位公主也是有福之人啊。”
说的时候,就含笑看了季游陌一眼,季游陌心里有数。正月里按惯例是不能册封宫妃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等到二月,那就太晚了,过年之前又无论如何都来不及,难不成赶着除夕让北辰郁秀莲结婚啊?这件事,跟礼部也争了好几次。上官染烟除了之前在她送的呈文上盖了宫印以外,一句话也没帮着她说。倒是有一次,在内务府那边跟礼部过来的执事争论的时候,正好长秋君经过,帮着说了几句话,这事情才算定了下来。
是长见识了,长秋君精通法理,在实际情况跟祖宗规矩现有律法相冲突的时候,如何两全将事情办得漂亮,还真是没有人比长秋君整的明白。论起这规矩是如何来的,为了避免什么情况,眼下又是什么情况,该如何办,有怎样的先例,哪一代圣皇说过什么话可以放在这里作为破例的依据,记忆清楚条理分明,外朝礼部的官员都说不过她,到最后只能让步。
倒也不是想要帮她,长秋君做事,向来就是觉得哪边对就站在哪边,也不论什么亲疏敌友。儒门出身的人,骨子里三观还都算比较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