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不是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么?季游陌漫不经心的想着,目光便扫过小玫与北辰郁秀莲身边,金丝楠木的书桌之下,小玫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小腹,而北辰郁秀莲的手,就静静按在她的手上。
看上去,倒像是季游陌才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小年之后第二天,北辰明旭与德太妃就回来了。
虽说是君候还朝,但因为不像季城那样是凯旋归来。也没怎么大张旗鼓。只是在持中殿设了小宴为他接风罢了。这种场合,正妃出面就足够,又因为眼下儒门在前朝位高权重的缘故,也将长秋君叫了过来。
听说易君书自入冬以来病一直就没怎么好。为了见东海郡王的缘故,也硬撑着过来了。
高门大户出身的人,就要讲这么个体面,她是儒门出身的宫妃,在这个时候不出面说不过去。
京中公侯里,身份最高的就是上官家的宜安公,因此上官瑾就将钟情也带了过来。一上殿,就被上官染烟抱在身边了。
德太妃因为年事已高的缘故,入宫之后就在素心堂休息,并不打算赴宴,北辰明旭独自前来龙吟阁,一进殿就跪下道:“给皇兄请安了。离京多年了,见到皇兄安好,朝中又添了太子,心里真是比什么都安慰。”
北辰郁秀莲笑着将他扶起来道:“你这些年也辛苦了,杀戮碎岛之事,军功记在季城身上,你身为郡王,背后出力不少,朕心里都知道的。”
说着赐座,北辰明旭的座位就在上官瑾对面,抬头看到宜安,年龄小小的孩子,因为被北辰郁秀莲赐穿禁色的缘故,一身紫色华服之外罩着明黄色锦袍,贵气迫人。便笑着问道:“这位就是咱们的太子么?跟皇兄你小时候的相貌一模一样。”
北辰郁秀莲看了眼钟情,道:“什么太子,这是上官卿家里的孩子。太子这些日子身体不好,还在东宫休养着,过几天就可以给你看看了。”
北辰明旭听了,倒有些吃惊,道:“是生病了么?小孩子家的,能有什么事?皇兄你从小就身体强健,太子若是像你,也不至于会怎样。”
北辰郁秀莲笑着将话题岔过去了,也没跟北辰明旭提龙脉的事情。
会宴结束之后,内廷宫妃要去素心堂跟德太妃问安。北辰明旭也打算先去见一见母亲再离宫。就正好陪着季游陌他们一起过去,季游陌刻意落后两步,低声问道:“王爷过来之前,可曾听说碎岛那边战局有什么变动?”
北辰明旭道:“季妃是在为军督担心么?也没什么。这一路来往都有些急。从我到天启之前,一直也没收到什么紧急军报。应该是无事吧。”
不知为何,总有预感,就算现在没收到什么讯息,再过不了几天,一定就会有消息送过来了。
想也觉得,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因此心里慌得厉害。
她慢慢对北辰明旭说道:“王爷可能也知道,若是杀戮碎岛那边战事有变,有什么消息送过来,陛下也不一定会立刻让我知情。只是,那边军督是我哥哥,心里实在放不下,若是有什么事情,还烦请王爷遣人告知我一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身为内廷女眷,若是对政事过问太多的话,会不会引起帝王不悦还在其次,让前朝那帮文臣看来,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她身在天启,又没有可以依靠的外戚。对朝中的事情,稍微多问几句,一不小心传出去的话,就能被掐架的奏章淹死。实在也是无可奈何。
北辰明旭道:“季妃客气了,军督与小王向来交好,若是他有什么事,理当是要尽快告知季妃的。”
季游陌听见这话之后,又犹豫了片刻,道:“说起碎岛那边,上次哥哥过来的时候,倒是同我提过一件事,原本是托我告知王爷的,只是,怕王爷听了会有误解。”
北辰明旭微笑道:“季妃有话不妨直说。”
季游陌道:“上次哥哥回来的时候,也就随便同我说了下碎岛眼下的局势,你也知道,身在深宫的人,总没什么见识。照我听着,眼下那边其实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各方势力制衡,实质上,危险的很。从前就听说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爷是身份尊贵的人,实在无必要淌这浑水。碎岛东皇是枭雄一般的人物,哥哥与王爷身在东海郡,有些事可能也避不开,只是,依妾身愚见,实在不该与东皇来往太多。东皇虽然也是皇室出身,但为人处世,却完全是海盗的作风,只听一听,就觉得挺吓人的。”
北辰明旭听了,颇为爽朗的笑道:“不愧是曾经上过战场的人,季妃这番见解,就胜过我身边许多谋士。不过,东皇为人如何,小王心中也是有数的,小王身为北隅皇室之人,自然有分寸在,还请季妃安心。”
“女子之言,想必听着就觉得蠢钝无知吧,若是说错了,还请旭王爷体谅妾身,忧心过度,总难免失智。”
旭王是北辰明旭从前尚未被封做东海郡王之时的称号,从小就是这么叫的,就跟昵称差不多,这个时候提起,也是为了拉近距离。季城虽然曾经嘱咐她,暗自留意北辰明旭与东皇之间的来往,但是,季游陌反倒觉得,身在内廷,想要看住北辰明旭,基本上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先与他摊牌,震慑一下他也好。与人攻心,如同下棋,玩的就是一个虚实不定。
天色近晚,夕阳柔光之下,看北辰明旭的面孔,倒是一派的泰然自若,细想一下,上一次见他,还是离开天启前往封地之前的事情,当时不过是个眉目明朗的少年。长这么些年了,似是也没什么大变化,但想到能跟东皇那样的枭雄来往还游刃有余,就让人觉得,完全不敢小看他了。
他们因为说话的缘故,进素心堂就比别的人晚了些,内廷后妃与地位稍高一些的女官,还有朝中命妇都到的差不多了。
听说小玫之前已经来过了,因为太妃从前未曾见到她,总该见个面的。说是身体不好,见了之后,就立刻回绿玉轩了。
素心堂中女眷众多的缘故,北辰明旭也觉得不便入内,在屏风之外问安之后就走了,季游陌独自绕过帷幕请安,德太妃颇为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叫她平身。
看了眼四周,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样,太妃身边围拢着上官染烟,易君书与皇甫明月等人,却唯独未曾给她留下位置。
轻轻皱眉,还来不及说什么,上官染烟起身,亲自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身边,也不至于让她下不来台,这阵子实在是烦心事太多了,懒得同这位刚刚回宫的太妃计较。便自顾自在上官染烟身边坐下。
就听太妃在和颜悦色的问上官染烟之前生宜安公的时候那些事情。
语气颇为遗憾的说:“钟情那个孩子,哀家刚回来的时候,也远远看了一眼。聪明伶俐,相貌又好。不愧是我们北隅的长公主,只可惜,就怕放在宫里被人害了,才送到你们家养的吧,委屈那孩子了。”
皇甫明月轻笑道:“太妃说笑了,咱们钟情,不管怎样也是陛下的女儿,天生尊贵在那里放着,这天下间,哪儿还有人敢给她委屈受。”
上官染烟道:“也不是那个意思,陛下也是看臣妾家里实在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才应允我哥哥的要求,将钟情送过去的。都是天家恩德,臣妾也感激不尽。”
德太妃叹口气,道:“那也是,说起来,你跟天子,还是姑表之亲呢。虽说是你们两个的孩子,钟情那模样,跟从前的废后上官氏还有几分相似。人不在皇室,也许命运还能好一些吧。”
前朝废后上官清河的事情,在宫里宫外都是禁忌。权妃机关算尽,一生也未曾入主中宫,同样是姓上官的,心里有忌讳,轻易不愿让别人提起上官皇后这四个字。北辰郁秀莲是她的儿子,自然也受到她的影响,只是,德太妃倚老卖老,非得要提,谁又能说她什么?
上官染烟只是赔笑,德太妃又问:“钟情虽然到了你们家,姓氏也改成上官了,但毕竟原本是皇室的人,以后还打算跟你们家的人结亲么?”
这才一岁多,都聊到定亲的事情了,德太妃一向自负矜贵,居然也突然关心这些三姑六婆的事情,不免让人觉得有些讶异。
上官染烟道:“姓氏如何,倒是没觉得怎样,只是,我们家的孩子里,也没有人配的上她,眼下还小,以后再说呗。”
德太妃道:“我喜欢这个孩子,看着就投缘。要是不嫌弃的话,回头我就在我们悦氏的孩子里挑一个跟你们家结亲吧。你姑母幼年之时就与我相识,后来同仕宫中,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这里,隔多少年,心里都觉得难过的很。若是能将钟情接过来照顾着,也能挽回一些憾恨吧。”
悦氏是累世公卿的大贵族,德太妃亲自提亲,也算是莫大的荣耀了,上官染烟却只是笑了笑,并未立刻答应,道:“以后再说吧,从前陛下与我提过,宫里人,爱恨都不由自主的。这个女儿既然放在宫外养了,又是当成家主培养的,以后就让她自己做主吧,喜欢哪个,就嫁哪个。我哥哥都不能违逆她。我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德太妃也笑笑,道:“那我可就知道了,回头看看,我们悦氏的孩子里,有没有和她心意的。看缘分吧。”
明明是向来不假辞色的人,却与上官染烟说这样多的话,就算提亲被拒绝,也半分不悦都看不出来。想来,是真的很喜欢上官家的人吧。
不就是贵族么?季游陌恨恨的想,论性情论样貌论头脑,她觉得自己比上官染烟优越太多简直根本就不用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