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游陌缓步下轿,深吸一口气,风里就传来隐隐的血腥气,明明只是一个人,这血气,却让人感觉似是身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一般,杀意扑面而来。
当年上官染烟生产之时被邪灵纠缠,差点死掉,那个时候的气氛,都没有此刻的绿玉轩邪诡。
是冥界召唤而来的厉鬼前来索命了么?等待了那么久,原来决战就在今夜。
今夜,会是那一位的死期么?她这样想着,一步步踏入了绿玉轩。
好痛苦啊,痛苦的简直快要死掉了。
从前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只这一次,就觉得无法忍受了。
似是被人用手拖着头发,在荒野之中艰难的爬行着,身体里的血都快要流干了。好冷,腹中的孩子,似是也随着血一起流掉了,不知道他还活着么?全身上下,简直无一处不痛,千刀万剐似的。连惨叫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只是不明白,自己前生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事,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全身都湿透了,分不清是血,还是流下来的冷汗。连用阵法保护自己的念头也打消了,实在是太痛了,累成这样,还不如死了干脆。
恍惚之中见到有人急切的向自己奔过来,模糊的视线之中,看见那个人俊朗的侧脸。是很久之前熟悉的人吧,那么久没有见过了。一定是因为她已经快要死了,所以,那个人才会回到她的身边来。
她伸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让指尖触到北辰郁秀莲的面孔,低声道:“是你来了啊,我就知道,你是不会真的抛弃我的。”
说完这句话,手垂了下去,轻轻的落在了北辰郁秀莲的胸口,那只手明明没有什么分量,可是,北辰郁秀莲却觉得,心被她撞得好痛,简直痛到透不过气来。
这空旷的殿所,即使门窗已经全部打开,四周依然是浓烈到呛人的血腥气,这样瘦弱的人,哪里有那么多血可流啊。
他连身高呼,让传御医与钦天监的人过来救人,却听见小玫在他怀中,低声道:“太累了啊,已经撑不下去了,让我走了吧。”
那么弱,像是似有若无的气息一般。北辰郁秀莲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坚定的说道:“不,我在这里,我不能让你死,只要能换回你的命,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他将小玫抱在怀里,看着太医院的女医官们用白色的绷带将她身上的血脉全部紧紧捆住,以防止血液彻底流干。原本就是极为瘦弱之人,受到这样的对待,跟上刑似得,他简直不忍心看下去。
不由想起最初见到小玫的情形,细雨薄樱之中,容色清丽的人遗世独立,原本就该是半分不染人间烟火的谪仙。
是他的错,不该将她带入尘世,来经历这样的劫难。
北辰郁秀莲自己也未曾料到,今生今世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心痛如刀搅,竟然是小玫。
若非是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小玫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人非草木,怎能无情?
上官瑾人已经过来了,说是小玫的样子,看着像是邪祟缠身,只能暂且设法帮她驱除邪秽,但是,说到术法这方面,没有比小玫本人更精通的了。若是连她自己都没办法保护自己的话,别的人,恐怕只是徒劳无功。
诵经的声音在绿玉轩附近此起彼伏的响着,焚烧了的符咒,散发出淡淡的硝烟气息。季游陌站在寝殿之外,看着寝殿之中忙乱的场面,始终面无表情。
原本还可能会心软,但是,看到北辰郁秀莲对小玫那般在意,她就绝对没有办法收手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感情原本自私。喜欢一个人,想要不受打扰的和他在一起白头偕老,原本就没有错。是她先遇到北辰郁秀莲的。她有权力捍卫自己的感情。
她早就知道,她爱上的是一个帝王,帝王一生,无论如何没有办法钟情一人。她可以容忍北辰郁秀莲对别的女人虚假敷衍,却不能容忍,他真正将另外一个人放在心上。
哪怕他一生一世都不爱自己,季游陌也不愿让他爱上别的任何人,就算只是个苗头,也要狠狠掐灭。
白花馆与绿玉轩之间,法阵的力量在不断的冲撞激荡。北辰郁秀莲以皇极经天派的结界护住绿玉轩,但小玫不是他自己,皇极经天派因为是皇族修习的术法,因此,防护的作用多数集中在施术者本人身上,惠及他人的是副阵,力量与主阵相比,早已被削弱许多。
只是,因为北辰郁秀莲介入的缘故,她已经不敢再动。既不愿伤到北辰郁秀莲,也不愿被对方察觉针对小玫的阵法来自白花馆。
轻声叹气,眼看着那一位已经离死不远了。黄泉路上,实在不必多送她一程。季游陌转身打算离开,她不愿亲眼看到北辰郁秀莲为另一个女人的死亡而伤心。可是,还未踏出绿玉轩大门,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她回过头,吃惊的看向寝殿的方向。
太医院的女官匆匆将染污的血水端出来,她随手抓住一个,轻声问道:“是颜寂的孩子生下来了么?”
“是。”年轻的女官恭谨的回答。
季游陌继续问:“男孩还是女孩?”
可怜的孩子,一生下来大概就要失去母亲了。
女官低声道:“回娘娘的话,碧主子生下来的是个公主。”
“是好事啊,为什么这样没精打采呢?”
绿玉轩里这样安静,完全不像是刚有个小公主出世的样子,人人默不作声,倒像是惊疑不定似得。北辰郁秀莲真的那般伤心难过,连刚出生的女儿都不愿看一眼么?
那位女官犹豫片刻,道:“娘娘,陛下这会儿守着碧主子呢,您要看公主么,看一眼,也就明白了。”
守着?
她心里又惊了一下。
还没有死么?那个女人的命到底有多强悍,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是杀不死她。
简直让人绝望。
就算心惊,面上却只能继续不动声色,她道:“孩子在哪里,带我过去看看。”
小玫此时已经昏迷了过去,气若游丝,离死亡,也就只差一步了吧。只是,北辰郁秀莲却不愿放手,还在让太医以金针施救。上官瑾在殿外空地之上绘出法阵,为她招魂。季游陌进去的时候,似是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她。
也许是不信任她的缘故吧,北辰郁秀莲明知道她也懂医术,却始终没有提出让她参与救人的事情。
保护那个女人的心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季游陌甚至觉得,她与小玫之间不死不休的局面,正是被北辰郁秀莲一手促成的。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绿玉轩伺候的墨雪将锦缎包裹的孩子抱了过来给她看,看到孩子面孔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惊呼一声,后退了一小步。
那孩子的右脸之上,三道血肉模糊的伤痕,深到见骨,恐怕一生一世都无法复原。她是公主,刚生下来,谁敢动她?一看便是胎里带出来的伤。小玫产期之中遭遇诅咒的事情一看就明,会查么?北辰郁秀莲会为了小玫,杀掉所有想要对她不利的人么?
婴儿娇嫩的面孔上被划下了那样狰狞可怖的伤痕,看一眼,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她低声道:“这个孩子,本宫已经见过了,抱回去吧,看陛下回头怎么说。”
公主。她轻轻的笑了。身为金枝玉叶,也许还没有民间女子活得自在。若不是投胎做了小玫的孩子,也许还不至于在娘胎里就被毁容。
都是冤孽。
夜已经深了。太医院的人将吊命的汤药强行给小玫灌了下去。见她细瘦的手脚之上,不是被捆缚着绷带,就是扎着金针,简直连动也不能动一动。仅仅只是看着,就觉得触目惊心了。
上官瑾说,她的魂魄还未曾离去。到了这一步,能做的都做了。人能不能熬下去,就看天命了。
北辰郁秀莲疲累的叹了一口气,将已经昏迷的小玫放在床榻之上。转身去了绿玉轩正殿。
季游陌与太医院的女医正上官晓都在正殿那边等着。见他过来,无声的将刚出生的婴儿抱了过来,给他看。虽然之前匆忙间也曾看过一眼,但再度见到这样的面孔,依然觉得分外心惊。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毕竟,也是那个人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
他指尖抚过那孩子脸上的伤痕,道:“这样深的伤口,是要尽快缝针吧。”
都看得见白色的骨头了,置之不理,恐怕是不行的。
按着从前宫里的规矩,像这样生下来就是残疾的孩子,就是皇室的耻辱,十之八九是要偷偷处理掉的。因此上官晓之前也没想着救治的事情,突然听他这样说,意外了一下,接着恭谨的答道:“是该要缝合的,只是,不管怎么处理,小公主脸上的伤痕,都不可能完全复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