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的,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北辰郁秀莲已经走了。
那个人向来体贴,去上朝的时候,都不会在寝殿之中更衣,以免吵到她。之前就说过,因为知道她向来习惯晚睡的缘故,因此清晨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老夫老妻就是有这点好处,清楚彼此的习惯,在细微之处照顾彼此,那样处于日常之中的脉脉温情,比什么都珍贵。
梳洗的时候眼看着就到中午了,落梅进来报,说是季城在正殿那边等着她,看这时辰,应该是一下朝就立刻过来了。她想着应该是急事。就随便将头发挽了,连衣服都没换就出去见客了。
反正是亲哥,也不在乎这些。
季城见了她,也不客套,单刀直入道:“湘灵入宫之礼,这次还是由你操办吗?”
季游陌愣了一下,道:“照惯例应该是我吧,我打算今天就把给礼部那边的呈文递过去。都是正妃的身份,我办什么,也得送到明成殿那边给上官妃签个字。她倒不至于多管闲事。哥哥你很在意这件事吗?”
“我昨儿个听陛下说,打算让湘灵暂时居住在六庭馆。倒是并不急于召幸她,因此才想着过来问问你,纳妃的事,要多久才能办完?”
“哥哥你莫不是糊涂了,当初我入宫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从给礼部递呈文,到选日子,再办册封典礼,入宫,加起来零零总总也得快两个月吧,碎岛在咱们这边又没有行馆,暂居六庭馆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总觉得心里不安,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事情办得快一些?”
“要多快?”这是怎么了,嫁娶双方都没见着急,也不知道她哥在急什么。
“一周之后,我就要再回东海郡督战,我是想着,最好我人到那边,就可以立刻将湘灵平安无事嫁入北隅皇室的事情告知戢武王,让他安心。”
“那就是十几天了,嫁个妹妹,要这么急么?”
“湘灵是重过戢武性命的存在,碎岛那边决战将即,我不想让他心存顾虑。就算死在战场上,也该走得放心。”
“你想什么呢?他是王,关键时候自然有亲卫队誓死保护他,就算战败,哪那么容易死?先逃出来再向北隅求援不就行了,反正也是结盟。”
“算了吧,淇奥自视甚高,自以为自己一个人就顶的了一支军队,哪一次打仗不是亲身上阵拖都拖不走。他与元别约好月中决战,要么胜,要么死,绝不会苟且偷生的。”
话听着哪里不对,她骤然意识到,戢武王做世子的时候,本名是叫槐生淇奥。即便如此,淇奥这两个字,也不是该她哥随随便便叫出口的。
轻轻皱眉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明明在碎岛那边跟他们打仗的,和王世子私交那么好,都传到内廷了。还敢关心人家公主的事情,回头给人参上一本,说你里通敌国,该如何收场?”
“陛下心里有数,再说了,跟我打仗的是杀戮碎岛,又不是他们兄妹两个。”
“若是戢武王重归王座,他就是杀戮碎岛,你真拿他当知己好友?日后战场相见又该如何自处?”
“非得要战场相杀,我和他都不会手下留情。但湘灵是无辜的,你是我妹妹,因此我才恳求你照顾她。我和戢武王,早晚都是死在海上的命。不会拖累到你。”
“你……”简直被他气到说不出话来。一个大家族,能相互信得过的,也就他们兄妹两个了,怕什么拖累,说到底,还不是为他好,才推心置腹说这些的。
季城见她气成这样,不由叹口气,道:“阿忧儿,你是不明白。战场上的事情,我自有主张。不该让你忧心的。只是内廷的事情我也没办法,所以才为此求你,你肯答应吗?”
“你要我做的事情,哪件能不答应?只是,外朝比内廷凶险许多,你如今开拓海境,载誉荣归,不知多少人盼着你出事。这样大的把柄放在这里,回头要是我年老色衰,在郁秀莲面前说不上话了,谁能保得了你?”
“碎岛上的事情,背后牵涉甚广,涉及军机,不该与你多说的。我听说陛下前阵子将易家那个女孩接到身边了,总有些担心你。”
“也没什么,像易君书那样古板固执的女人,未必能动摇得了我的地位。陛下想必也烦她的很。我容不下的,只有小玫一个人。”
“也别这么说,人家又没得罪你什么。至于那位颜寂,我见过了,果真是晶莹剔透的美人。你心里在意她的事情,也不要轻易说出来,免得日后被人攀诬。”
“你要是真心为我好,就不该再往他身边送女人。”
难得见一次面的,谁知说不了几句,就要为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吵起来。
季城道:“他是帝王,身边永远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当初你入宫的时候我就劝过你了,心放宽些,不然的话,就只能自己伤心了。”
“你也知道,我就这样个人,天性如此,想改也难。”
“过几****就要回东海郡了,今年过年的时候,东海郡王北辰明旭与其生母德太妃是要来天启一趟的。”
离过年也没多久了。已经封出去的诸侯,轻易是不被允准再回天启的。只是,如今季城在东海郡打了胜仗,身为君候的人也功不可没。可以破例在春分的时候与北辰郁秀莲一同祭天庆功。
北辰明旭已经上表奏请了,说是打算等过年的时候入宫朝贺,再在京城小住两三个月,等到春分的时候与帝王一同在皇陵祭天祭祖,之后再回封地。
要求是挺过份的,但是这种时候,北辰郁秀莲也不好拒绝。北辰明旭是他的幼弟,当初封到东海郡那样的沿海防区,让人家捍卫海防。藩王手上又不能掌管兵权。北辰明旭在防线那边跟一众武将与外敌周旋,也是费了不少力气。如今打了胜仗,若是还不让人回来显摆显摆,就太不近人情了。
天家的兄弟也就那么一回事,明里假笑暗地乒乓,既要用着,又要防着,面上还端着客气。北辰明旭自己回来不说,还要将德太妃一起带回来,太妃若是回了天启,连季游陌都要跟着一起头痛。
德太妃娘家为北隅皇朝掌管户部打点商业往来的悦氏,累世公卿,又是有钱人家出身,一向看不上季游陌这样的破落户。从前她刚入京的时候,那位太妃也即将被北辰郁秀莲打发到东海郡王的封地了,自然没有说话的余地。如今人家儿子争气了,谁知会不会借机多说几句?
她不由轻叹口气,道:“哥哥是要提点我吗?”
“你一向脾气不好的,太妃是性情稳重的人。你待她客气些,她也不会对你怎样。至于君候,我同他相处的日子也久了,也许是人年轻了些吧,做事有些莽撞,碎岛除了王室以外,还有个叫做东皇的人物,你知道吗?”
“碎岛东皇,似是听说过。杀戮碎岛不过那么大点地方,称王称霸的倒是一大堆。”
“那位东皇是雅迪王的兄弟,东皇早年在碎岛就不怎么安份,惹出不少是非,最后被雅迪王一怒之下发配出去守关岛。却未曾料到他竟然做了海盗,在海上势力还挺大的。如今雅迪王死了,他的心思也越发让人捉摸不透。我只是知道,东海郡王和他关系挺不错的。东皇一年里少说也往君候府上送好七八次礼,都是些海外的奇珍异宝之类。碎岛东皇猖獗这么久,背后必然有君候的支持。”
简直要画了图才能理解出来。这一层层的,关系未免太乱。她问季城:“哥哥你又站在哪个立场呢?”
季城道:“君候不管怎样,毕竟是陛下的兄弟,我不过是武将,疏不间亲,只能先告诉你了。回头君候入京之后,若是有什么异常的事情,你提醒陛下一下。我还是有些担心东皇会不会派人跟他一起过来,借机把北隅拖入碎岛的内乱之中。”
“真那么担心戢武,就去帮他打仗啊。”
“我是北隅廷臣,碎岛哪个称王,对我们而言,只有利益考量没有亲疏之别。再怎样,还是陛下指哪儿打哪儿。至于戢武,谁插手他的事情他就打谁,天生就是那样的人了。若是这次他能逃过死劫的话,日后少不得要来天启与北隅再谈盟约。到时你应该也会见到他吧。”
“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反正现在已经跟了郁秀莲了。你说那个戢武,再怎样英明神武,难道你打算把哪个女儿嫁给他?”
“想什么呢?你那些侄女,年纪都还小。”
“哥哥,别总想着打仗的事情了,你什么时候迎娶正室呢?纳剑(1)之后都过这么多年了。咱们就那么点家底,分家那边虎视眈眈,族里长老也盯着你呢。我自己嫡亲的兄弟也不少,但我还是希望,下一任的家主会是你。连继承人都没有,那帮老头子什么时候才肯把家族大权交给你?”
“反正你都嫁出去了,我也用不着保护你了。还要那权力做什么,爱给谁给谁去。我靠着武勋,也能赢来地位。”
“跟谁任性呢?说到底,论血统,你才是最应该继任家主的人。”
“过得开心就行了,不必在意虚名,我要走了。大营那边还有些事。答应我,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什么事,记得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
“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