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贝俊辞道,“是皇甫家的小姐。反正我是连见也没见过。”
想到要跟完全不了解的人结为夫妇,他心里其实还是挺不安的。
远在北荒的那位小小姐,想必更为不安吧。
佩深笑笑,道:“世家女公子,想来一定是貌美而又温柔的人。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成贝俊辞没有回头,他只是轻声说,“我不需要别的人,从前也曾经想过,如果一定要与一个人并肩携手共度一生的话,那个人,应该是你才对。”
佩深再度迟疑了一下,依然为他披上寝衣,绕到正面,将衣带系好,将衣服整理了一下,满意之后,才轻声道,“陛下说笑了,佩深只是个奴婢,不配听陛下提起这些话。”
成贝俊辞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在我心里,是一直拿你当做长姐来敬重的。”
声音很低,听不出是说给她听,还是自言自语。佩深没有接口,只不做声的将殿内收拾妥当,静静的退了出去。
长姐,说来好笑了,这一代上官家中,她原本不是年龄最大的女孩子。庶出的孩子,算不上家里人,没什么排序的说法。成贝俊辞是有姐姐。钟情是下一任的家主,她是公主出身降为臣籍的,以上官氏作为外家的天子也客客气气称她一声大家姐。至于佩深,她没觉得自己有资格能做这些个尊贵的孩子们的姐姐。
听说成贝俊辞要纳妃的时候,心里还是难过了片刻的。
但却只能迫使自己,硬生生将那苦涩的心情压了下去。
又过了几日,听说天子要迎皇甫家的女儿入宫为侧妃,宜安公上官钟情便亲自入内贺喜了。
他们姐弟两个,打小是来往惯了的,也没什么避忌,钟情入内之后,坐在天子身侧的蒲团之上,便含笑摸着他的脸,道:“从前总觉得,你也就不过是个孩子,未曾想到,世易时移,这样快,不仅登基做了天子,都快要娶媳妇了,不知什么时候,能生出个小侄女给我抱抱。”
成贝俊辞没有应声,却想起另一事,钟情比他年长四岁,也二十多了,却到如今,还没有想要嫁人的意思。
北隅皇朝风气开放,女子三十未嫁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但世家贵族的观念却是不同,订下婚约的,十五六岁便早早就送到夫家了。二十岁之前么,入宫还有可能,若是过了二十岁,还在家里养着,那就会被人猜测,大概是打算终身不嫁了吧。
钟情的情况又有不同,她是上官家的少主人,自然是不能嫁出去的,只能等别人入赘。
早些年的时候,德太妃曾经提起过,让悦氏的公子入赘上官家。身份么,反正身为家主的大宗师没有儿子,旁支的公子,再怎样也配不上上官家主人,所以就被上官瑾拒绝了,顺便还多说了几句,说悦氏的人,都是生意人家出身,锱铢必较,气度差太远。
大宗师没往心里去,德太妃却气得够呛。跟京中命妇们坐在一起的时候,就说上官家欺人太甚。明明钟情是北辰皇室出身的,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难不成还打算再嫁回北辰家去?
话说的俨然已经有些难听了,明明是北辰家的女儿,嫁到北辰家,岂不是那个啥了。
连富可敌国又跟皇室沾亲带故的悦氏都被拒绝,别的世家贵族也不敢轻易往上官家提亲了。
姻缘之事,的确是不甚容易,但无论如何,至少也得她自己先动了那份心思,别人才好帮她撮合。
成贝俊辞想到这里,便颇为含蓄的对钟情说道,“大家姐若是想要孩子,何不自己生一个?我也迫不及待,想看看我们上官家未来的小主子呢。”
钟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用不着担心我了,你要是找不到合心意的人,凤座无主,那是大事,至于我么,我怕什么,有你这个皇帝弟弟,哪天遇到合心意的,让你将他指给我就算了,谁又敢拒绝?”
成贝俊辞也只好笑道:“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就怕这天启京中,没有大家姐看得上眼的人。”
“怎么会呢?”上官钟情轻轻笑了笑,眼神里,竟然也透出了几分落寞,最后道,“我喜欢的人,未必喜欢我,就算喜欢我,也未必能在一起。倒不如不必太执着了,以免为此伤心。”
说的也是实情,天生富贵,未必就能随心所欲。
毕竟也是伤感的话题,成贝俊辞不好再多说下去,便叫了伺候的人拿甜点上来,两个人说些闲话。他这个姐姐,同年幼的时候差不多,就喜欢精致漂亮的东西,连吃的东西也一样,得做出妍丽的形状色彩才满意。持中殿是她自小就常来常往的地方,底下伺候人都知道她的性情,早早就将彩绘瓷器的食具摆了出来。
隔门关上,也不是为有什么秘密,难得姐弟两个人相聚,就该一心一意,好好吃点东西,说些闲话。
偏偏这一会儿的清净也被人打破。甜点刚端上来,钟情才吃了一块樱花糕,外面就隐约有吵闹声传过来,成贝俊辞微微皱眉,接着就听到外头伺候人走动的声音,低语声听不清楚,但很快,佩深就将隔门拉开,轻声道:“陛下,是三王爷过来了。”
说的是他弟弟,苏太妃生下的成贝俊扬,因为眼下还没有封号,里外都客客气气称他一声三王爷。
他怔了一下。原本同钟情喝茶的时候,是不让外人打扰的。君扬是他的弟弟,硬闯进来,倒也不能因此治罪还是怎样,就是心里有些想不明白,有什么急事不能早朝的时候说?非得上持中殿这么闹腾。
当即便按下不悦,轻声对佩深说道,“你去叫他进来吧。”
不高兴是不高兴,他对这个异母弟弟的态度,一向也算得上亲切。
话音落了,佩深规规矩矩躬身施礼,小步退了出去,还来不及传令,成贝俊扬已经从回廊那边冲了过来,用力过猛,险些将正要出门的佩深撞回到屋里去。里里外外的伺候人都被吓得不轻,连殿外轮值的武士都要跟着冲进来了,成贝俊辞略皱眉,低声吩咐道,“让无关的人都出去。”
天子威严,原本无须高声,就可以让众人俯首听命。女官与侍从们纷纷退下,成贝俊扬却不管这殿内宁静安谧的气氛,只高声对成贝俊辞喊道,“哥哥,这次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
都这样大人了,说起话来,还是带几分孩子气,从前君扬在宫里不愿去读书的时候,任性闹事,就非要站在床上连吼带跳,檀木大床都被他踩塌过,声称不达目的绝不下床。每次都是成贝俊辞过去哄他,如今他大了,再胡闹任性,成贝俊辞也没功夫到他床前去好声好气的劝他。这下倒好,干脆就蹦跶到持中殿了。
再怎么爱胡闹,那也一样是自己弟弟,刚才被他惊了一下,如今见他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神态,只差跳脚,不由也笑了出来,便随意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师尊又罚汝抄写六经了?”
“我是那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的小鬼么?”他方才原本已经冲到成贝俊辞面前的蒲团上坐下,顺便又将原本坐在那里的钟情挤到了一边,伸手要拿桌上的点心,听见这话,一急之下又跳了起来,险些再度撞上钟情,还把手中的梨花酥弄到了衣服上,看着他这兵荒马乱的光景,连成贝俊辞也跟着头痛,不由道,“你先坐稳当了,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别慌里慌张的。”
说不是小鬼,这行为举止,真是跟做小鬼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成贝俊扬再度坐下,大概是想起了出门之前苏太妃的嘱咐,眼圈都有些红了,道:“他把我外公关进诏狱里了,说是跟桐文师兄的死有关。皇兄啊,这是哪儿说起的?我知道师尊不待见我外公,但也不能冤枉他啊,好端端的,他怎么回去杀桐文师兄,再说了,桐文师兄也就一个人,为他的死,前前后后抓了几十个人下诏狱了,哪儿能有那么多凶手。”
“真是的,连皇亲国戚都敢下手了……”钟情坐在旁边,一直听着,此刻却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一句话说到一半,却未曾说下去。
钟情也是六庭馆出身的人,算是儒门弟子。台面上,也得称那人一声太学主大人。儒门师道尊严在那里摆着,她轻易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成贝俊辞微微皱眉,心想这事情是怎么来的?之前不是特意叮嘱过那位总宪了么,说了让放苏佑山一马,免得让眼前这位三王爷与宫灯帷里养老的苏太妃寒心。他统共也就这么一个弟弟,自然是得另眼相待。
眼看着君扬一边控诉师尊多么无情无义冰冷残酷,一边把甜点往嘴巴里塞,心里忍不住就扶额了。
只得好言安慰道,“我回头过去见一下师尊吧,问问他,至于你,就不必在他面前提什么了。免得他又跟你生气。”
他自己心里有数,他这个弟弟,从小功课就不怎么好的缘故,见了那位师尊,简直跟耗子见着猫似得,躲都来不及,因此不敢自己去跟师尊理论。只好来这里同他跳脚。
弟弟是个笨蛋,做兄长的,总要多担待些。
三王爷在这边诉了一番委屈,说是自从外公下狱,苏太妃天天将他叫到宫里,各种申饬,中心思想就是说他不努力,不得太傅欢喜,因此连累家里人也被欺负。他也是实在被烦的不行了,才跑到持中殿这边来闹。
成贝俊辞只是听着,并未说什么话,隔了一会儿,桌上点心都被扫荡的差不多了,门外伺候的小厮让持中殿的女官进来报,说三王爷晚课的时间到了,再不去鸿文馆,怕太傅又要生气,他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告辞,先离开了持中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