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明月笑道,“说来也奇怪,我那个嫂子,非得给她起个奇奇怪怪的名字,叫什么皇甫夕渊,听说倒是人如其名,如暮色之下一望不见底的深渊一般,清冷淡然。是北荒兵府那边养大的,气质的确跟太子生母有几分相似,太子没准还真就喜欢这样的,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轻易让她入宫。”
后宫蹉跎一辈子的人,的确是怕了,并不觉得侍奉天子就是什么好差事,只是,世家名门,这也是无法推卸的责任。管她愿意不愿意呢,眼下不过是说些场面话,真要是天子看上哪家的女孩子了,谁又敢拒绝?
中宫的位置,不能轻许给任何人,不过,将来若是能做三贵妃之首的权妃,就一个边境军督的女儿来说,也算是够了。
上官染烟那边在跟皇甫明月谈为成贝俊辞纳妃的事情的时候,刚从火宅佛狱回来没几天的悦伶伊,就在隔壁西殿那边面见长秋太后。
出使回来当日,就已经给六庭馆和内阁发过报告,将那边的事情说清楚了,原本就已经决定下来,和亲就送悦氏的女孩子出去,因此如何定夺,还是得看大宗师的意思。
自然也是要问过太后的,见天子入内请安,她不便多留,只得先请辞,君书就跟她说,让她回去再问问大宗师,好歹选出几个备选的人,再让皇室捡择。
都是庶出的女孩子,真心不必太上心,已经听说过火宅佛狱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了,好出身的女孩子,断然是不能送过去的。既然悦氏愿意出人,那就将这件事彻底交托给悦氏吧。就算不是大宗师的女儿也可以。
得到这样的吩咐之后,悦伶伊心中有了底,便暂且退了下去,先去了与皇宫内苑仅有一墙之隔的悦府,求见大宗师。
之前说是要从悦府挑个女孩子去火宅佛狱和亲的时候,那帮女孩还是挺欢喜的。大宗师一般情况下是不管庶出孩子的前程,长到一定年龄,随他心情,就送给京中达官贵族做小妾了。有些不想做妾室的,大宗师也懒得勉强,任由她们拖到二十几岁。
说实在的,悦氏再怎样,也算是富可敌国,与其嫁出去做妾室,还不如在府邸内舒舒服服混日子算了。
火宅佛狱再怎么不行,好歹过去嫁的也是个王子啊,就算一样是侧室,没准生下男孩,将来就是下一任王的母亲。总比在天启这边憋屈的强。出使之前,就有人私底下托人给悦伶伊送礼递话,说是愿意为国奉献,上西漠和亲,请她在大宗师面前多提几句。等到悦伶伊回来,天启上上下下都知道那位凝渊王子生性残虐,天生就是个魔星。这种时候,都噤若寒蝉了。
悦伶伊从悦府那一片绣楼过的时候,就算未曾掀开车帘,也能感受到外面那惶惶不安的气氛,心里不由就冷笑了一声。
从前这府上,欺负过她的人倒是不少。如今命运都被攥在她的手里,倒是知道怕了。
她倒的确是有几分记仇的人,当年在府里的时候,就那个厨娘生的悦凌风,仗着五大三粗举止粗鄙,三番五次欺负她,甚至到了在宫内长秋殿赴宴的时候,还将她整个人从水榭上撞了下去,虽不至于淹死,也在宫内丢够脸了。如今是到了该报复回去的时候了,之前就跟大宗师说过,既然凝渊王子生性暴戾,那正好了,悦凌风人高马大皮糙肉厚,虽说年岁是有些大了,眼看着年后就二十八,但没准,那位幼年丧母的魔王子缺乏母爱,好的就是这一口儿呢。
这些话若是传到悦凌风耳中,怕是又要恨死她了。但如今她也不怕了,悦府里这些小姐,心里再怎么妒恨她,解决不了她,那就只能干看着,越是让她们怨恨,悦伶伊心里越痛快,像是报仇似得。
可惜是被大宗师否了,大宗师微微皱皱眉,便同她说,“汝是怎么想的?既然要找人过去和亲,那不论如何,也得找个机灵点的过去。悦凌风蠢笨如牛,要她有什么用。”
千里迢迢送她过去给那个魔王子虐待,大宗师还没那兴致。
悦伶伊这时就不怎么敢说话了。悦氏那边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姐,还真是没见过有那个能达到大宗师所说的机智的标准。真要说聪明,就是长公主生下的小女儿悦沉香,如今贵为慎刑司左行台,当年让她嫁给麒麟王做王妃都不肯,让她和亲,更是不可能了吧。
况且年岁也是问题,悦沉香略微小一些,也有二十三了。比凝渊王子多出七岁。又不是存心送过去做沙包的,真要有所筹划,还是得选年轻貌美的才对。
悦伶伊正在低头思索间,大宗师轻轻击掌,便有人将一个女孩子带了过来。
看着十一二岁的模样,身量在这个年岁而言,算是挺高的了,长发似是最近才留起来的,稀稀疏疏搭在背后,低着头,不说话。人瘦的厉害,只是,单看容貌就觉得,若是好好养一养,没准还听娇艳的。
大宗师道,“这一个,也是外面接进来的。名字叫斐然。年岁小些,也好管教,你带到六庭馆养一阵子,之后就送到火宅那边吧。”
悦伶伊也只能说是。大宗师似是漫不经心道,“说也奇怪,悦氏这一辈的女孩子,似乎分外不自爱,这一位,是怜玉生下来的,至于孩子的父亲,也说不清楚是哪个,既然如此,就只能当做野种看待了。”
悦伶伊不由心惊了一下。
先帝北辰郁秀莲的姑母安和长公主年轻的时候下嫁给了大宗师,曾经为大宗师生下三个女儿,长女便是悦怜玉。
安和长公主多年之前,因为与大宗师感情不和,一怒之下就带着两个女儿搬到公主府里独自居住了。长女悦怜玉与次女悦成溪都随母亲静心修行,不曾嫁过人。
照长公主的说法,大宗师是冷酷无情的人,与其将女儿交给他摆布,还不如一只留在身边养着罢了。
话是这么说,搬出公主府之后,已经过了四五年,还不是为大宗师生下了悦沉香,还将悦沉香放在悦府里养着。
与其说是余情未了,更有可能是,双方之间互有把柄握在对方手里,不得已相互牵制罢了。
安和长公主的女儿们,怎样也算是皇室出身,悦沉香不愿做麒麟王妃,宁可供职六庭馆,大宗师也未曾勉强,但悦怜玉的女儿,就未必能有这样的自由了。
就算是在公主府中生下的,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想必也是母亲的心头肉,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将孩子交给自己的父亲,任由他将这年幼的女孩儿送往不见天日的地方去,就不知悦怜玉心中是何滋味了。
大宗师对这样的孩子,一律当做野种看待,就算这孩子身上流着悦氏的血,也不过是可以拿来利用的借口罢了。眼前的悦斐然如此,悦伶伊自己又何尝不是。
心是早就冷透了,却依然依附于悦氏的权势之上,为大宗师效命,她自己同样是这样卑贱的人,有什么资格臆测别人?
成贝俊辞那日与上官染烟谈过之后,便暂且将小微公主的事情放在了一边。
倒不是不担心,只是觉得,他那位母后既然胸有成竹的,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岔子。内廷里的事情,说到底是交给女眷好一些。至于他自己么,还是将心思放在了朝堂之上。
如今太阴殿里,上一辈主事的那些个女祭们,都随着皇甫明月的撤出被陆续遣散,年轻的女祭,又不成气候,只能让上官瑾留意一番,在中原的道门里,再选几位女道尊执掌太阴殿。
是不打算用后宫里的人了,儒门都打算打破九品中正制度,开科取士。道门自然也不能继续拘泥于世家。上官瑾四下里考察了一番,倒是找到了几位不错的人选。
正一天道的掌教净无幻道长,道流萍踪的练峨眉道长,以及道境玄宗六弦之一的赤云染道长。都是年轻且有威望的女道尊。随便请哪个入宫执掌太阴殿,都是绰绰有余的。这些事情上,上官瑾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提到,按着北隅皇朝的规矩,太阴殿祀嬛还是得中宫担任,这一点不能让步。
成贝俊辞倒是也同意了,中宫么,反正是个没影的事情。谁知道未来那位中宫懂不懂道术呢?做祀嬛,也不过就是个形式上的事情。能自民间选出太阴殿的掌事女官,就算是进了一大步了。
朝议之后去慈安殿请安,上官染烟就告诉他,纳妃的事情,算是已经定下来了,和皇甫明月谈妥之后,只等着北川军护府那边护送他们家小姐上京。最多也就两个月之后,等秋日祭一过,立刻便让皇甫夕渊入宫。成贝俊辞听了,没多说什么。身为母亲的人,这般为他尽心尽力,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只是心里的确有些不痛快罢了。
慈安殿那边留饭,他也就陪着两位太后用完晚膳才回去,到了持中殿,见走廊里的浅色宫灯已经挂上了,一排女官在外面等着他。进殿之后,寝殿之内床铺早已铺开,香台上的熏香刚摆上没多久,龙诞香的气息飘渺清淡,正是他素来习惯的程度。佩深在殿内等着他,先将暖胃的莲子汤端了上来。
做皇帝,也不是随心所欲样样顺心的,单看用的人能不能猜透他心思。佩深自幼看着他长大,清楚他的习惯,伺候的处处妥帖,时间长了,都察觉不出来。偏是今夜,想起纳妃的事情,心烦意乱的时候,见佩深始终在身后候着,等着为他更衣,忍不住便多说了一句。
“过阵子,我就要纳妃了。”
佩深愣了一下,伸出来的手迟疑片刻,又若无其事的笑笑,继续为他解开外袍,道:“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陛下这个年岁,也该考虑将来的小太子的事情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