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也挺喜欢翡翠的。只是后来见小玫也总戴着翡翠,有些心病,就不戴了。那支翡翠簪子碧绿通透,最为幽深的部分,那翠色都快要赶上琉璃了,单看材质也算是颇为贵重的饰物,更难得是,借着石料原本深浅过渡的颜色雕出鱼龙的身形,连眼珠都是石中天然生成的一点碧色,鱼龙背后是深沉的碧色,腹部就渐渐成通透的苍青。活灵活现的。
若不是珍品,也不敢往她这里送啊。
但再为珍贵难得的东西,不喜欢戴,放在库里也就没什么用处了。落梅将这个拿来送给上官绾绾,倒是送的挺合适的。她想了想,又将自己发间的白玉簪也拔了下来,起身走到上官绾绾身边。
“这支翡翠鱼龙簪倒是挺适合你的,只是,这么华美的头发,只待一支发簪,总觉得还是有些单薄了。”说着就将手中的白玉簪插到了她的发间,笑笑道:“这样才对么,你肤色明净,衬这支簪子也正好。”
“绾绾谢娘娘赏赐。”说着又要跪下,被季游陌轻描淡写的拦住了。
“这也算不了什么,你是我的徒弟,只要是我自己的东西,也没有舍不得给你的。只是啊,”她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上官绾绾,道:“这宫里最好的东西,都在绿玉轩了,能得陛下盛宠到颜寂那种程度的话,也就看不上我这些东西了。”
“绾绾不敢。”
季游陌笑笑,道:“闲话也就说到这里吧,你等我片刻,我去更衣,再带你去太阴殿。”
毕竟是有正妃的地位在,若只是见上官绾绾,随便披头散发也就算了。去太阴殿,那就必须将里三层外三层的正妃常服,还有满头珠翠挂起了。
有时候也觉得,这些繁文缛节麻烦的很,金玉满堂她也不稀罕,不过就是为了北辰郁秀莲在这里忍着罢了。
要交给上官绾绾的,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任务。她将人带到太阴殿书库,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接着便要求她将书库中那些术法典籍道门经义以及注解实证的一些研究资料,按照各家流派的不同分门别类整理。需要将书名,页码,内容梗概之类一一登记在册做出编目。
说起来,是万般繁琐的功夫。但季游陌却不仅仅是要求她做书目便罢了,还要依照次序将从入门的典籍开始一本本阅读过去。若是对术法这一门没有深刻的见解,那即便是整理典籍的事情,也不是轻易可以做好的。
除此之外,每日还需要抽出一个时辰,在太阴殿学习祭舞。太阴殿天舞神司一职空缺,如今负责排练祭舞的一直是皇甫明月。季游陌再嚣张,也没办法让皇甫明月来教她的徒弟。若是她开口的话,身为昭仪的皇甫明月未必能拒绝,但恐怕也不会用心教。
况且,皇甫明月的舞跳得再好,与天舞者依然是有差距。跟她学,没准反而被耽误了。所以不如自己比照古籍中的图样练习,顺便观摩其他女祭的舞姿,用心揣摩罢了。
虽说是自学,但季游陌也说了,但看书的过程中,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随时去问她。做人师父,就是来答疑解惑的。
还特意叮嘱上官绾绾,中原盛行的正一天道以及道境玄宗的正统术法是基础,不得不弄清楚,除此之外,最需要重视的,便是北荒阴阳师独辟蹊径的阴阳术。
术法一门,原本便是靠天赋灵力。
真正不世出的术者,比如阴阳师,他所用的那些精妙绝伦的法阵,都是自己设计出来的。
前人的研究所提供的不过就是理论基础与实践经验。至于如何在此基础之上将玄妙之道为己所用,靠的,便是玄而又玄的悟性与灵感。
道门世家出身的人,天资应该都是不差的,太阴殿典籍浩瀚,就算废寝忘食的看,只看入门卷册,恐怕也得两三年。学到季游陌这程度,连她自己也忘记当年吃过多少苦头了。
至于小玫,那浩如烟海的阅读量,分明不是人类能办到的。
以上官绾绾的年龄而言,若是这个时候才学习术法,必然已经晚了。但季游陌心中有数,说是没怎么学过,私下里,必然也是有人教过她的,因此骤然间交予她这样繁重的任务,也是一脸镇定不动声色。
这女孩子,再怎样让人捉摸不定,毕竟还太年轻。季游陌并未十分将她放在眼内。诸事安排妥当之后,便将她放在太阴殿做事,自己回白花馆去了。
上官绾绾对她而言,并不是需要立刻派上用场的棋子。少说,也得放个一两年吧。这个时候她就是这样想的。
冬日天寒,各殿所的人也就懒得出门了。内廷之中的事端也会少一些。黎吉说是因为之前小产的缘故,身子虚了,又畏寒。所以小朝会这边也不怎么来了。
颜寂因为北郊那边法阵似有略微动荡,不顾身怀六甲,也坚持要去长门宫那边查探一番。
天启的法阵,关乎国运。这一次连北辰郁秀莲亦无法阻拦。
冬至日是皇甫世家家祭的日子。为了筹备家祭的缘故,皇甫明月提前一个多月便回府了。
长秋殿那边,又听说君书犯了寒症。原本按着他们易家在朝中的地位,是可以将她接回去养病的,但那位易大人却坚持维护规矩,说是君书入宫未满一年,按祖宗规矩,若非身死不得出宫。因此并不打算接她回去。
一开始北辰郁秀莲倒还颇为在意她的病,屡次三番亲自探望,岂料才见过一两次,君书便拒绝与他见面了。
说是天子是九五之尊,不宜与重病之人有过多接触。以免沾惹病人身上的秽气。北辰郁秀莲隔着帷幕,诚心诚意劝她道,“你自幼身子娇弱,朕是知道的。入宫以来,都是朕疏忽,未能照顾好你,才病成这个样子。自你生病以来,朕时时觉得负疚不安。你向来是心事太多了,在这宫里住着,也未必习惯,心里若是有什么事,便移开帷幕,与朕好好说一说,纾解一番,也许就好了呢?”
也是自幼看着她长大的缘故,尽管已经做了后妃,在北辰郁秀莲心中,君书依旧是昔日那个文弱少女,因此对她的疼爱,远甚于他人,才会这样耐心,一再劝说。
君书却道:“臣妾有幸侍奉内廷,却疏忽大意,以致身染恶疾,原本罪无可恕,要再拖累陛下,简直死不足惜。还请陛下不必再顾念臣妾。若是天可怜见,令臣妾痊愈,自会好好报答陛下。倘若臣妾此身不得保全,日后天人永隔,还请陛下念在臣妾父亲的份上,好生安葬臣妾。”
“何必这样说呢?就算你不顾惜朕的心情,也该想想,你父亲年事已高,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将是何等悲伤之事。就算为了这,也该好生保重。你不愿见朕,不如朕传你母亲入宫,照料你一段时日?”
“陛下若真心为臣妾着想,就不该纵容臣妾一再僭越,臣妾不过是个昭仪,入宫未满一年,亦未曾生育,按祖宗规矩,既不能出宫,也不能擅自与家人见面。一再让陛下劳心劳力,臣妾惶恐不安。怕是承担不起。”
话说到这样的份上,北辰郁秀莲亦无可奈何。
天性单纯是好处,但因此而死板不知变通,简直就让人觉得可恶了。
就算心里担忧,也拿她没办法,只能传召太医好生将养着。勉强将长秋殿的事情放在一边不去想。说起来,身为天子,他要思虑的事情的确已经太多。
立冬当日,外朝廷臣按惯例入宫问安,上官瑾入内参上的时候,便将已经快要满两岁的宜安县公上官钟情带了过来。
宜安如今也不是婴儿了,不好放在襁褓里带着,只是刚学会爬没多久,连走路也不怎么稳当。粉团玉簇的小人儿,就那么被上官瑾亲自抱着进了内廷。
在御座之前下拜问安的时候就暂且将她放在一边。钟情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眸好奇的四处张望着,见上官瑾对着北辰郁秀莲行三叩九拜的大礼,也跟着学,像模像样的拜了下去,还未起身,便被北辰郁秀莲笑着搂了过去,抱在怀里。
“许久不见,钟情长得真快。如今可会说话了?”一边顺手将御案之上的摆设递给钟情玩,一边就问起这些琐事来。
上官瑾低声答道:“刚学没多久,含糊不清的,不怎么说话,只是别人说什么她倒是都能听懂。”
北辰郁秀莲笑道:“果然是个聪明孩子。”说着,又叫左右的伺候人去将昔日权太妃留下的首饰盒拿了过来,在钟情面前打开了,笑着对她说道:“你想要什么,随便挑选吧,喜欢什么,就都赏给你。”
权太妃生前便有些聚敛成性的意思,再加上贵为天子生母,她的首饰,自然是珍品了。人过世的时候,陪葬就带走了一大批。留下的也不过小小一匣,却全是世所罕见的珍贵珠宝。北辰郁秀莲向来不会拿太妃的东西赏人的,左右的伺候人不由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
五光十色的精美饰物在面前摆着,按说小孩子哪有不好奇伸手的。上官钟情却未曾动,也不说话,只拿目光看着上官瑾。上官瑾面色一动,道:“那就随便选一样吧。”
得了允准,钟情才凑前去看。也不伸手翻动,只用眼神将那些东西看了一遍,伸手将一串珠串捡了出来,也不拿走,只放在北辰郁秀莲的面前。
北辰郁秀莲笑着将珠串套在她手上,道,“你倒是会挑,那就将这个赏给你吧。”
钟情将手腕收了回去,低着头,像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年龄放在这里,就算想要说话,想必也是口齿不清说不出口。但看举止姿态,却像是什么都懂的样子。
上官瑾倒是颇为不安的说道:“陛下,这串龙眼石,会否太过于贵重了些?”
北辰郁秀莲意味深长道:“一日思君十二时,今时今日,她也许不懂,但总有一天会明白其中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