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来明成殿一趟,你就陪上官妃多说会儿话吧。”
季游陌笑笑,道:“那臣妾就谨遵上意了。”
送走御驾之后,季游陌弋弋然在明成殿坐下,奉旨陪聊,却见上官染烟的面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
她略笑笑,道:“上官妃可是在气本宫多管闲事?”
上官染烟道:“怎么敢呢?明明是我家的事情,累季妃为我分忧,我该感谢才是。只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季家精通术法的女孩子还少么?若是要用人的话,随时从家里接几个进来也不是难事,何必费心栽培我们家这个不成器的?”
季游陌道:“自己家的人用起来或许还能趁手些吧,只是,若是我自己亲哥哥的女儿,就算哥哥允许,我也舍不得将她带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倒是这一位,既然自己家的人都舍得,我也就无所顾忌了。无论如何,还是得多谢上官妃成全了。”
“不必。”上官染烟的面色冷到结出一层冰来。
季游陌微笑道:“看来上官妃是累了,落梅,咱们也走吧。”
心情颇好的走到太液池的浮桥之上,落梅在她身后,颇为犹豫的问道:“娘娘,其实奴婢心中也有疑惑,太阴殿女祭可是好位置,就算舍不得咱家少将军的女儿们,旁支亲戚里也有不少年龄合适的女孩子,哪个不想出人头地?何苦白白便宜上官家的人。”
季游陌问道:“你可知那个上官绾绾今年多少岁?”
“听说与上官妃相差九岁,那应该是十七吧。”
“如此年轻,就这样沉稳,将一肚子心思掩饰的滴水不漏,早年听说权太妃媚骨倾城,想来这位身上多少也继承了几分吧。”
“娘娘,这样的人,早晚是心腹大患啊。”落梅还想再劝几句。
季游陌满不在乎的挥挥手道:“我知道,我用的人,早晚都会成为这后宫内廷的祸患,只是若真有那一日,我宁可她姓上官而不是季。身在禁宫,就不必指望全身而退,只盼着什么时候我引火烧身死在这里,能不牵连家族就好了。这个人,上官染烟不敢用,我敢。”
话说到这个份上,落梅也没法再劝了,只得低声道:“娘娘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婢子今日便去太阴殿为她入籍吧。”
季游陌心不在焉的点头,隔了一会儿,又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落梅道:“你也放心吧,你照顾我多年,就如同我自己家人一般,他日若是我有个万一,拼死也会恳求郁秀莲给你生路。若做不到,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娘娘不要这么说,”落梅惶急之下跪倒在地,道:“娘娘当日自织造坊提拔婢子,待婢子恩重如山。若是娘娘他日有什么祸患,不能为娘娘避祸,是婢子失职,活该千刀万剐,不敢怪娘娘,婢子若求娘娘,也不会求娘娘周全婢子。只求娘娘保全自身荣华富贵,落梅才能在这宫里体体面面活下去。娘娘保全自己,便是救了落梅了,落梅不敢要求更多。”
“这么些年了,也就只有你一人是真心待我。像我这样冷酷无情的人,也会想要回报你几分,这种心情,你懂么?”
“婢子明白,但婢子既然追随娘娘,就只能一心一意盼娘娘富贵荣华,有朝一日母仪天下。说句不敬的,就算为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奴才,也求娘娘振作一些。”
“当日就算你跟的人不是我,如今想必也早已出人头地,你原本是有那个能耐的。为何待我这样好呢?”许是今日伤感,竟然将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这么多年,她用落梅,如同用自己的手足一般放心,但却说不上什么信任依赖,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奴才做事利落且不多事罢了。深宫之中,能用着放心的人真没几个,就算是主仆,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很深的缘分了。
落梅犹豫片刻,道:“娘娘若想听真话,请恕落梅大不敬之罪。”
季游陌笑笑道:“你跟我这么多年,知根知底,我岂会因几句话听不入耳便同你计较呢?说吧。”
“娘娘,落梅一直觉得,娘娘活得太辛苦,也太可怜了。看不下去,因此想要陪娘娘多支撑一段。”
“我可怜么?”季游陌静静看着眼前枯萎的黄叶,轻笑道:“是啊,就算可怜,也故作若无其事。何止可怜,简直可悲。若不是有你扶持,也许早就撑不下去了。”
“娘娘,”落梅犹豫片刻道:“娘娘这一路行来,冷暖自知。既然有缘分相识,就请娘娘让落梅陪娘娘走到最后。”
“我会感激你的。”
到了这个份上,再说别的都是多余,身边能信得过的,唯有这一人,重要程度,恐怕仅次于她自己的哥哥。只是这样的话若是说出口也就没有多大意义了,就只能放在心里。
上官绾绾入宫之事办得挺顺利。没几天,人就拎着一个随身的小包袱搭着青布小轿进宫了。因为未经北辰郁秀莲册封的缘故,只能暂时寄居在太阴殿,与太阴殿的女官们住在一起。
也是落梅陪着她一起去安顿的,回来的时候就跟季游陌说,上官家东院那边如今真是没落了。连入宫的时候坐的轿子都是租来的,送她进来的哥哥说还要去还轿子,连自己亲妹妹怎样安置都没看就走了。身边连个丫鬟也没带。
因为入宫的缘故,必须要验看随身物品,说是那包袱里,也就几件素色衣服和不怎么值钱的银饰。这样寒酸,说是上官家的小姐都没人信。毕竟是入宫的人,就算是女官,也该准备些摆场面的首饰物件,可怜那位世家出身,带的东西还没有宫中普通的宫女好。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季游陌笑笑道:“你既然看不下去,想必是帮衬了一二吧。”
落梅道:“我不过是个奴才出身,怎么敢给人家东西。是送了一匣子充门面的首饰,还有一整套梳妆用品,床榻上铺盖的,也从白花馆这边拿好的去换掉了,总不能真让上官家的小姐跟那些宫女睡一样的被褥。还拨了翠屏过去伺候。给她那些东西么,有我自己的,也有从库里拿出来的。全跟她说,是娘娘自己的东西。今儿个晚了,她说明天一大早就过来给娘娘磕头谢恩。”
“你倒会说话。送点东西给她长脸不算什么,关键是得教会规矩,别一开始就给我添乱。”
“婢子明白,夜深了,娘娘且安寝吧,明日若是上官姑娘过来了,要让她等多久呢?”
“不用跟她拿架子,日后也是自己人了,管她什么时辰来呢,她到了,你就直接叫我起来吧。”起身走到床榻之前,正要放下帘子,季游陌却又突然回头,问道:“陛下今夜在哪个宫房安寝呢?”
“我方才回来的时候,见到敬事房的安姑姑,说是这阵子政务繁忙,陛下人一直留在持中殿,却三不五时将长秋君召过去。只是帮着处理一些公文的事情吧,并不曾侍寝过夜。”
当初接君书入宫,也是为了内廷之中能有人成为北辰郁秀莲的臂助,以对抗外朝争权的压力。季游陌心中有数,尽管不高兴,但她也清楚,她自己只擅长术法,对于政务却一窍不通,就算有心想要辅政,也只会给北辰郁秀莲添麻烦而已。沉默不语的示意落梅放下帘幕,心事再多,也只能尽力压下去了。
第二日天刚微亮,上官绾绾便到白花馆这边等着了。落梅殷勤的将她带到正殿奉茶。说是要进去通报一下,让她稍等片刻。
来之前原本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就算等一两个时辰,也算不上什么。毕竟要见的人是向来倨傲的季游陌。
早就习惯了,她想着自己这么些年都在屋檐下呆惯了,如今入宫,再接着受委屈也不算什么。
岂料一盏茶的时间还没过,季游陌就已经出来了,一身白色长袍,黑发随意以一枝银簪挽着,这样简单随意,分明是见自家人的装扮。
她不由有些受宠若惊,慌忙跪下请安,季游陌坐下,颇为温和的笑道:“也不必这样拘束。你如今入宫就拜我为师吧,人在我门下,就跟自家人没什么差别。这紫寰宫么,就是个跟红顶白的地方,你家人也不能在这里陪着你了。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来同我讲。再怎样,我也能护你周全的。”
“绾绾不知该如何报答娘娘。”
实在是意料之外。来之前祖母还曾对她说过,宫里内斗激烈。季家与上官家关系又不是特别好。那位季妃向来手段狠厉,想必是要借着她的身份与上官妃斗。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小心行事。受委屈也得忍着,总之一心就盼着能在宫里找到机会与北辰郁秀莲接近,若是能得到那位陛下的宠幸,以后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却未曾想到,季游陌半分为难她的意思都没有。
季游陌笑笑道:“说什么报答呢,太阴殿那边的事情,已经让我头痛许久了,陈年典籍无人整理,你若是肯用心跟我学习,将这些事情做得妥帖,就该我谢你了。你是上官妃的侄女,自然不能当寻常人对待。就为了你入宫这事情,我对上官妃,也是千恩万谢了。”
话是这样说的,但唇边一闪而过的冷笑,可见她对上官妃真是相当不屑。
接着又说:“你也不必怕什么,我知道你入宫之前,家里必然诸多忧心。但想一想,上官妃是你姑姑,陛下也是你父亲的表哥。虽然不是至亲,多少也有些羁绊。不会有人轻易为难你的。你安心为我做事,我虽然不能让陛下纳你为侧妃,但出仕太阴殿对女子来说,也算是好前程了。”
“绾绾谢师尊教诲。一定会谨言慎行,处处听师尊吩咐的。”
这才多大会儿就改了称呼,季游陌也觉得,这丫头真是聪明的紧。聪明就聪明呗,她可不怕吃不消。
季游陌又打量了几眼,见上官绾绾发间插着一支雕成鱼龙行状翡翠簪子,一看就想起来,是之前内务府送到白花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