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对左右伺候的人吩咐道:“去明成殿将上官妃请过来吧,就告诉她,是宜安公入朝问安了。久不见了,她心里应该也挺惦记的吧。总觉得怪不忍心的,恨不得天天将这孩子召入内廷陪着她。”
伺候的人走了,上官瑾沉默片刻,道:“钟情毕竟是娘娘的亲生女儿,若是娘娘思念她,召入宫来,也算不得什么。只是,眼下年纪还小,有些来往不便的意思。因此不愿她奔波。并不是带走这个孩子,就不想再让她入宫了,还请陛下不要误解。”
“既如此,再过一两年,朕就在这宫里为她选一个殿所,三不五时接来常住吧。身为上官家的继承人,与皇室亲近也是有必要的。”
降为臣籍的孩子,明明是自己的骨肉,谈起来的时候,却若无其事真当是别人家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凭心而论,这一对儿女中,北辰郁秀莲还真是比较偏爱上官钟情。女儿家格外娇贵玲珑是一个缘故,再加上向来很少能见到,自然分外珍惜。另一方面,他看着北辰胤,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太子那眉眼轮廓,的确是北辰皇室的孩子没错。命格也好,相貌么,看来是继承了他与小玫的优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觉得十分可爱,将来也势必出落的俊美迫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怎样看,都觉得那孩子似乎不是他的,打心眼里亲近不起来。小玫也很少去东宫看孩子。他自己偶尔去了,将哭闹的北辰胤抱在怀里,也是怎样也哄不好。一点血脉相连的灵性都没有。
即便如此,太子依然是太子,将来也会成为北隅皇朝的继承人。再不喜欢,也只能忍耐了。
况且那模样,分明和他有七成相似,又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孩子呢?至于这莫名的隔阂,也就只能当是缘分凉薄了。
亦因此,龙眼石极为罕见。世家大族之中偶尔藏有一两颗,便用来镶嵌发簪或者指环,都算是传世珍宝了。像这样一整串的,也就只有当年身为天子生母的权太妃才有这样的手笔。又因为钟情降为臣籍之后,实质上已经成为上官世家的继承人,并非北辰郁秀莲的女儿。因此赏赐太过贵重,上官瑾便不得不提一下。
上官染烟早就知道今天钟情要来,一大早起来便收拾停当在殿外等着。只是未曾奉召不便进殿罢了。听说叫她过去,立即就到了持中殿,刚请过安,便忍不住将宜安抱在怀里,怎样也舍不得放下。
北辰郁秀莲见她那个样子,不由就觉得有些好笑。便笑着说道:“你带着她去偏殿玩一会儿吧。我与你家兄长再说一会儿话。”
上官染烟听了,连谢恩也顾不上,抱着宜安就退出去了,那手脚快的,就好像生怕慢一步就被别人从她手上抢走了似得。、
北辰郁秀莲便感慨道:“一看就是染烟的孩子,一年见不了几次,就这么被她抱走也不闹人。太子就不行了,自他搬入东宫,到现在伺候人一个也不能更换,一看见生人就大哭大闹,连我也哄不好他。这性情,真不知道像谁。”
上官瑾颇为谨慎的说道:“宜安向来不认生,许是从婴儿时就被抱来抱去习惯了吧,跟什么人都很容易亲近。谁抱她都是一样的笑。为这一点,我也有些担心呢。”
担心将来长大了被人卖掉还帮着数钱。可是,这种话就不好说出来了,毕竟是个公爵,比上官瑾自身地位还高。当着天子的面,他是不能说出对钟情不敬的话的。
接着又说了一些前朝的事情。易辰执掌的儒门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兴盛,身为道门首座的上官瑾自然是有些压力的,但朝政也就这么一回事。内廷外朝,道门儒门,皇权臣权军权再加外戚,各自博弈。
身为君主的人么,眼看着这些人斗来斗去,亦只能置身事外。维持微妙的平衡。
上官瑾是他颇为器重的臣子,但臣下原本就是拿来用的,就算看重,也不能说既然那么辛苦要不帮衬他一把,或者设法为他减轻负担之类。能做的,就只有尽力帮他扶持钟情了。
说起来,恳请北辰郁秀莲将公主降为臣籍来做上官家的家主,一方面是要借重这位皇族的尊贵身份让上官家的权势登峰造极,另一方面,也是在表示忠诚,要让上官家下一代的主人由皇室与上官家共同培养成人。这是双方都乐见的事情,但有时想着,那样小的女孩子,背后便背负沉重的政治筹码,就难免教人怜惜了。
今日算是节庆,上官瑾上宫,也不全是为了公事。更多的是想带钟情入宫给上官染烟看看。毕竟未满周岁的时候便曾因大病险些没了,身为母亲的人日日担忧,若不亲眼看着孩子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日思夜想的,没准真能熬出病来。
该说的事情也都说的差不多了。只是想着若告退的话,难免要将钟情也一起带走。顾念到上官染烟的心情,便一直坐着,想要再多拖片刻也好。北辰郁秀莲大致也知道他的心思,随意不拘的同他说些闲话,到后来,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索性让伺候人将棋盘摆上来,君臣认认真真坐在持中殿下棋,再有过来上宫的,一律让在殿外磕头请安,之后就直接上太和殿赴宴去。
反正大冬天的,陪着皇帝在宫中闲坐也不是什么好差事,那些臣子巴不得省点心。
正下棋下到激烈纠缠的时候,却听伺候的女官进来报,说是颜寂娘娘回来了。
小玫在北辰郁秀莲的地方随意惯了,通报的人话音还未落,她已经旁若无人的晃悠进来了,见北辰郁秀莲正在下棋,就默不作声的坐在了一边静静看着。
北辰郁秀莲心里也明白,她突然回来,想必是法阵那边的事情有变。心神不定的,一不留神就被上官瑾断去了后路。他笑笑,索性命伺候人将棋盘封了,待他改日想好如何起死回生再接着下。
棋盘撤去,回头便问小玫:“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的确是有要事。
天启北郊那边与北荒联结的法阵这些日子一直不稳,似是有邪灵入侵迹象。追踪邪灵的来源,却隐约指向北荒,因此怀疑是北境诸侯之中有人心怀不轨。镇守北境的,是苍狼王一脉,命属七煞,同样是北隅皇朝的宗室,但传了几百年的分家,也算不上亲戚了。手握兵权的诸侯与廷臣毕竟不同,未必甘心俯首听命。
只是,就算有所怀疑,在查证之前亦无法轻举妄动。当年北境有阴阳师在,阴阳师在北荒牧民眼中犹如神祗,况且还有阴阳道之中的鬼境。苍狼王就算兵多将广,也不敢在阴阳师眼皮子底下轻举妄动。如今阴阳师已经没了,身为阴阳师传人的小玫能否继续统领北境控制鬼蜮呢?或许眼下法阵的波动,便是那边下的挑战书。
以小玫向来争强好胜的性格,倒是想要干脆利落的反击回去。尤其是在法阵上挑战她,分明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只是,偏偏她现在身怀六甲。
终究是不方便的,镇压法阵要用血祭,对抗邪灵又难免鬼气加身,就算跳祭舞,挺着几个月的肚子,如何跳得起来。就算她不在乎这个孩子,豁出去该干嘛干嘛,眼下身子拖累着,有些事还真是想做也做不了。
就算打了这个孩子,产后恢复也需要时间,邪灵的攻击一波接一波的,若是法阵崩毁,先前付出的心血功亏一篑不说,北荒那边必然将有天灾降临生灵涂炭,想想也觉得不忍心。
因此只能来找北辰郁秀莲,要他设法找些精通术法的人来协助,一定设法要将法阵先稳下来。
上官瑾一开始原本是想要先回避的,听见是说法阵的事情,便留了下来。眼下能在这方面出力的,也只有上官世家以及他所掌管的钦天监了。
事情经过听完,北辰郁秀莲亦觉得事态严重,一方面要尽快派人前往北境查探真相,另一方面,就得钦天监配合小玫维护法阵了。反正上官瑾人也在这边,倒不如尽快商量定了。说着说着,小玫便要了一摞白纸,画图同上官瑾商议,什么地方需要安排什么人,法阵的关键枢纽在什么地方,用怎样的术法封印合适之类的话题,说起来就没个完了。幸好上官瑾也曾在衡江前线与邪灵对抗多年,对于布阵封妖之事也算是内行。具体该怎么办,一说他就明白了。
这边正说着,突然间听见有什么东西自屏风下面滚过的声音。他们三个人忍不住回头看过去,见是偏殿那边,一只紫金藤编织的小球滚了过来。分明是钟情的玩具。
钟情人在偏殿的门口跪坐着,上官染烟自偏殿之中走了出来,歉然道:“也不知怎么的,她从方才开始就趴在门边,一动不动的听你们说话,想抱她回去也不肯。”
连手里的玩具都滚了下来,看来是听得十分入神了。
上官染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就是说些法阵的事情么,给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听去了又能怎样。况且,还是北辰郁秀莲亲生的女儿。低头致歉之后,她伸手想要将钟情抱回去,却不料,这小小的孩子,竟然不动声色的挣扎了一下。
小玫心中一动,挥手叫她过来。上官染烟犹豫了一下,松手,钟情竟然就往小玫的方向爬了过去。
偏殿的门离这边还有点距离,上官瑾怕她爬的时候被屏风碰倒,忙起身,自己过去将她抱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