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始终理解不了阿碧的想法,到最后也不能与她携手走过此生,至少,不能毁了她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一切。
况且,他也真的不想斗下去了,他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天下至尊之位,于他而言,只是黄金牢笼。他与北辰郁秀莲,原本也是兄弟,并不想重演上一世的悲剧。
北辰郁秀莲一直以为,上官皇后是被权妃逼死的,因此无法面对他。但北辰凤先自己心中清楚,宫闱之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况且,权妃也死在咒术的反噬之中。天道轮回至此,不需要再将怨恨传递下去。
他正要离开,安成君轻声道,“你是要去北荒么?”
在这般心思灵透的人面前,其实是瞒不住什么事情的。北辰凤先轻轻点了点头。笑笑,道:“南方待了那么些年,突然想看雪了。北荒大雪纷飞的时候,美得足以动魄惊心。”
分明不是为看雪而去,安成君也懒得戳穿他,只轻声道,“要不要看看太子呢?我每次看见太子,就似乎看到那孩子残留于人世间的影子。”
北辰凤先迟疑片刻,轻声道:“算了,还是不必了。那个孩子,此生最好不要与我搭上任何干系。”
安成君点头道,“那也请你放心吧,我受人嘱托,定然会守护他。”
“安成君的承诺一向贵重,凤先代那个人谢过了。”
雨雾之中,身影渐渐模糊。前朝埋下动魄惊心的暗局,却未曾想到,在这一刻,消弭于无形。
随着他的离去,雨过天青,风中似是传来幽幽的叹息声,龙华殿的门无风自动,轻轻的关上。昔日留下的法阵,大概再也不会有开启的机会了。
一切往事,归于寂。安成君踏上阁楼,将那里挂着的画像拿下来,郑重卷好之后,放回橱柜之中,永久封存。
北辰凤先拿了朝露之城城主的印玺之后,一去多年,再也杳无音信。
朝中地位隆重的亲王原本也不多。北辰明旭自从去了南苗之后,诸事缠身。听说是在治理南疆民生方面颇下功夫,除了三年一次例行述职以外,也没再回过天启。
倒是麒麟王,渐渐跟皇室常来常往了。
据他自己所说,西漠那边火宅佛狱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西佛国也没有出头呛声的胆量。北隅领地之内,一片太平什么事都没有,总该给他放个假,让他三不五时回天启这边玩玩。
麒麟王是少年心性,什么事都想得简单,他看上的就是皇家猎场和小太子。兴致来了就骑马带着一群随从一路从西漠冲到天启,跟北辰郁秀莲打个招呼,就把小太子带上猎场骑马打猎去。
也不能怪他。三十多年前,前代麒麟王镇守西漠的时候,跟火宅佛狱打过几场硬仗。当时火宅佛狱是叛出西佛国的部落,因此西佛国那些尊者们也以平叛的名义派出军队参战。佛门那些人,无欲无求,打起仗来,比北隅还狠,边境上千里,火宅佛狱数个据点被夷为平地,尸骨堆在城市里,连着城市一起烧成灰烬,搞得西漠大片绿洲化为焦土,飞禽走兽避之唯恐不及。
前代麒麟王看不下去,请北隅皇室居中,暂且与火宅佛狱缔定合约,暂且牵制西佛国,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才造成如今西漠边境之上三国对峙的局面,另一方面,有感于之前战争给生态环境造成的严重破坏,麒麟王下了王令,西漠领地之中,百年之内禁止行猎。
就算顶着战神的荣耀,麒麟毕竟也是仁兽。
三十多年前定下的规矩,如今倒是让年轻的麒麟王为难了。按他老爹说的,百年之内不得行猎。他这有生之年,都没机会在自己领地打猎了。少年人哪有不喜欢冲锋陷阵的。从前有仗可打的时候,没事还可以上战场调戏调戏火宅佛狱,如今仗也没得打了,闲的无聊,只好冲到天启来蹭皇家猎场。
北辰郁秀莲倒是挺能理解他的,在这件事上,什么都没说过。
至于小太子,有这位骁勇善战的皇叔带着,弓马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
五年时间,后宫里都没有进什么新人。上官染烟一心一意养着太子。净公主则在兰漪殿那边慢慢长大,悦伶伊协助北辰郁秀莲处理政务,顺便在君书养病的时候协理六庭馆,不知不觉间,在悦氏大宗师的扶持之下,成为足以和君书分庭抗礼的人,但表面上,依旧是一派恭谨,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北辰郁秀莲自那位凤先太子再度消失之后,政务上愈发勤勉,常年累月在持中殿熬夜批折子。上官染烟起初劝过他几次。后来知道他有心结,也就不再劝了。
分明是不想输给任何人。
他这王座,像是别人送他似得。好多人私心里想,那位太子,是比他更适合的天子人选,他偏要证明给世人看,他才是北隅的救赎者。
帝王一生,其实也就只有这一个使命。上官染烟觉得自己无法拦阻。
这几年里,除了为看孩子的缘故,去过明成殿还兰漪殿,北辰郁秀莲就几乎从未临幸过宫妃的殿所。大约是觉得,宫里有三个孩子,已经足够。用不着勉强自己跟不喜欢的女人应付。
那个人生性冷淡,她们心里都是有数的。宫里待久了的人,过着几乎如同冷宫一般的生活,原本也早就该习惯了。
太子十岁那年,季游陌害喜,内宫之中的平静再度被打破。
到了这个时候,上官染烟才突然想到,季游陌四五年前搬到持中殿侍疾,一直就未曾离开过。
也许这才是这么些年北辰郁秀莲甚少离开持中殿的原因。他跟季游陌相依相伴,早已无视了其他人的存在。
上官染烟自己每个月至少也会去一次持中殿,只是很少在那边见到季游陌。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这个人,到最后,季游陌怀上孩子的事情,竟然还是皇甫明月告诉她的。
当时面色便有些煞白,不是震怒,而是心寒。
隔了不知多久,才渐渐将心情平复下来,上官家出身的女人,哪怕泰山崩于眼前,还是得淡然微笑。
她缓缓对皇甫明月道,“季妃大喜,咱们也该跟着高兴才是,这些年宫里子嗣单薄,若是能再多一个小皇子,也能热闹些。太子这些年不仅功课上忙,还要应付他那个王叔。总说没时间陪三皇子和净公主,多个孩子,也好让他们自己作伴。”
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是嫉恨。只是想着这么些年,简直一直被北辰郁秀莲与季游陌两个人蒙在鼓里,就按捺不住心里的悲意。
说什么少年夫妻,相互扶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她一直站在那个人的身后,无条件支持他。默默支撑这么些年,到头来,那个人心里喜欢的不是她,怎样都无可奈何。
这一腔委屈咽不下去的,又岂止她一个。皇甫明月此来,分明是想要挑拨离间。哪怕心里再苦,也不能给别人看笑话。
面上稳稳当当的笑着,又说道,“只是季妃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大好,从前还以为是生不了孩子的。如今有是有了,却也该万般小心才是,身为宫里的正妃,咱们也要当心。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皇甫明月冷笑一声,道:“当年刚入宫的时候,她还不到二十岁,就听御医说过,寒毒攻心,养不出小孩来,如今眼看快要三十了,倒是突然害喜了。可别是用了什么邪术,生出妖孽来祸乱宫闱。”
上官染烟轻笑一声,道:“世家出身的宫妃里,就数皇甫妃你向来口无遮拦。我是知道,你一向心直口快。只是,别人未必这样想,话传出去,咱们陛下必然也不爱听。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她这也算是好心提点的事情。皇甫明月低头片刻,道:“有什么用处呢?陛下向来是不喜欢我的,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罢了。季妃这么些年在宫里,做错的事情还少么?陛下心里喜欢哪个,她做什么都对。我也算是看开了。何必在意从来都不往我这儿看的人如何看我呢?”
上官染烟道:“人生短短数十载,没必要给自个添不自在是没错。可是,这却不是看开看不开的事情。”她轻摇折扇,片刻之间,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咱们是宫妃,在那个人面前是臣妾,先臣后妾,侍奉内廷,就是奉公仕国,这是责任,至死方休。”
深居内宫多年,她依然有世家女公子的凛然气场。皇甫明月默然片刻,也只能轻声应道,“娘娘说的是。”
压得住内廷宫妃又怎样,赢不到那个人的心,她始终觉得自己是失败者。
皇甫明月告退许久,她还坐在正殿里,一动不动。别的宫人知道她心绪不好,都不敢轻易惊扰。直到太子狩猎归来,先毕恭毕敬跟她请安,之后才让伺候人将今日行猎捕来的猎鹰拿给她看。
十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小少年的影子。不是她能抱在怀里的那个小男孩了。当年麒麟王十二岁的时候,还意气风发,举止之间全是孩子气。
太子跟麒麟王一起混了这么些年,却是少年老成,处处稳重,半分浮躁都未曾沾染上。
果然还是像小玫的。就算谦恭温和,也掩不住身上高高在上的贵气。
这孩子,如今就是她唯一的安慰了。
就算心里不痛快,也勉强收敛起来,陪太子一起吃过晚膳之后,随便问了他几句功课上的事情,又恪尽职守,叮嘱他,就算跟着麒麟王打猎,算是弓马上的正经功课,也不可懈怠儒门课程,以免惹怒他那位师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