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东西却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下午的时候,柏舜去了季游陌的白花馆,绘声绘色的将那位的答复说了一遍。
君书说,北隅皇朝以儒道并行治国。佛法与政务无关,不过是客套应付佛门中人而已。她是儒门出身,不必为这些客套亲自抄经。有那时间,不如静心研究法典,为帝王分忧才是。
柏舜冷笑道:“咱们这位长秋君还真是有趣,说什么分忧呢?用不着她分忧,只要别惹陛下生气就够了。”
季游陌一边喝茶一边道:“从前抄出来的经书,一多半都是你的。长秋君的书法比起你又如何呢?”
柏舜低头道:“易总宪的书法名动天下,一纸万金,陛下时常说,就连他写的折子,也恨不能拿去裱了挂起来欣赏。长秋君自幼练字是都是易总宪亲自督促的,想来也不会差吧。”
“本宫倒记得,从前陛下让易总宪品评字帖,易总宪当面说咱们陛下的字华丽有余,过于潇洒,韵致便缺了几分。陛下居然也未曾生气,想来是真的对他的书法颇为欣赏了。”
柏舜一时间竟然没说话,她当然记得,当时还是易君书入宫之前,北辰郁秀莲兴致颇高的将易辰召入宫中,不仅看了北辰郁秀莲自己的帖子,连内廷诸妃的帖子也拿出来让他品鉴。当时便说内廷多是世家女子,从字,也能看出京中世家的门风。
自然没告诉他都是谁的字,那位大人品评书法的时候,几位内廷女眷也在里面听着。
第一张就是季游陌抄的兰亭序。易辰看后便道这位后妃定然不是儒门中人,看着行笔,半分都不讲究,潦草之处宛如画符。想必是道门过来的。
当时北辰郁秀莲便笑了,说道教中人,自然是只会画符的,也不必说她。
之后又换了上官染烟的簪花小楷。易辰说,工整清雅。颇为用心,但也就是写的工整罢了。算不上什么书法。
上官染烟倒是也没往心里去,她幼年坎坷,有几年是被当做女仆过来的。书法自然是荒废了。世家之人总要些门面,就算成年之后也练过几年字,最多也就写的看得过眼罢了。始终缺了几分灵性,被人这么说了,也不算冤。
内廷中人写字拿得出手的,也没几个,别看季游陌那一笔字写的犹如鬼画符没人认识,但面上还算是挺不错的。
剩下的,便是皇甫明月与柏舜。
易辰说,皇甫明月那字,看来是下过功夫的,起笔行云流水,可惜落笔时,却有几分浮躁之意了,锋芒毕露之余,更见笔法不端,以致功亏一篑。底子是不错的,可惜练得不够多。
最后一幅是柏舜的,柏舜的字,北辰郁秀莲向来也觉得不错,因此才放在压轴的位置,易辰看了许久,才问道:“这一位,是不是鸿胪寺卿柏青文大人的女儿?”
北辰郁秀莲道:“易卿果真明察秋毫。只看字,便将来历猜得一清二楚了。”
易辰道:“柏大人的笔力较弱,却深得秀丽之趣。他的草书写的好,婉转缠绵,迤逦动人。可惜身为男子,便让人觉得有些过于柔媚了。从前总想着,柏大人这一笔字,是该传女儿的。但宛容这字,却像是怨念深重的样子,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看来柏大人也是后继无人。”
都是同僚,这般品评别人家的女儿,是相当不客气了,但就书法而言,倒是颇为中肯,柏舜常年居于深宫,又不受宠,难免心中幽怨都放在了字上。不够大气便算了,抄些闺怨词,倒也别有意趣。
北辰郁秀莲当时不在意,柏舜自己心中这怨恨,却是又深重了一层。
那个时候北辰郁秀莲就故作随意的问易辰,“不知君书如今字练得怎样了?”
易辰道:“我家那么多孩子,也就这一个写的字勉强能看了,因此才敢入宫参上。只是这孩子在书道之上用心太多,别的事便糊涂些,日后还要请陛下多担待了。”
他年轻时曾经是太子太傅,帝师出身,因此同北辰郁秀莲讲话也没多恭谨。说君书的字勉强能看,也就一竿子将她们这群人全打到不能看的地方了。
这种话说出来了,季游陌与上官染烟倒无所谓,柏舜与皇甫明月这样在书道上下了不少功夫的人,便不由有些在意了。
原本还想趁着这次抄经的机会,见识见识传说中那能看的字是什么样儿。但现在看来,君书是没打算给他们机会了。
季游陌道:“咱们陛下向来有容人的气度,那一位要是字真的写的好的话,就算再怎样得罪陛下,也抹不去这点好处吧。”
柏舜道:“那是没错,陛下向来看重聪明灵透的女子。单说书法这方面,我是没什么天赋了,就算一直勤勉练习,陛下也不会放在心上。”
季游陌没说话,一边出神的想心事,一边慢慢饮茶。却听柏舜接着说道:“也不是臣妾一再僭越妄言。长秋君论门第论才能,都要比臣妾高出几分,因此地位越过臣妾也就罢了。但颜寂娘娘哪里又比娘娘强呢?就靠着太子生母的地位,在这内廷之中,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未免太过于嚣张了。”
季游陌道:“颜寂的确功在社稷,她的事,本宫自有打算,宛容有这闲心,倒不如多帮陛下抄几卷经算了。你那字,虽然没有人家的能看,但人家不肯写,你也该上进些。”
“娘娘教训的是。”
“本宫累了,宛容若无事,也该回去休息了吧。”
“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柏舜一走,落梅便过来将几案上的点心与茶盏收走,迟疑间便对季游陌说道:“娘娘,宛容一再挑拨,想挑起娘娘对颜寂的敌意,娘娘万不可冲动行事啊。”
季游陌略笑笑,道:“你看我像是受人挑拨的人么?”
落梅沉默不语,她自然知道季游陌向来精明,但她人在白花馆伺候着,又岂会察觉不到季游陌背后所做的动作?因此才担心。
季游陌道:“我若做什么,也是自己拿定主意才做的,与别人并无关系。她说什么,也改变不了我的心意。”
同理,就算落梅再说什么,她也不会听了。
落梅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便先退下了。留她一人在正殿之中静静翻看典籍。好不容易才将心静下来,投入到繁复的术法之中,谁知没隔一会儿,便见落梅又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什么事?”季游陌颇为不悦的扬眉。
“娘娘,是太常寺少卿谢大人求见。”
季游陌不由将手中卷册合上。太常寺是内廷六部之一,主管内廷眷属来往的一些礼制上的事情。她与娘家人甚少来往,成年累月是不会见到太常寺的人的,此时骤然被求见,不由心中有些疑惑。
她想了片刻,便问落梅道:“谢大人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落梅答道:“说是上官娘娘家里有人想入宫觐见,所以过来问下娘娘的意思。”
这么一说,季游陌险些笑出来,便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家的人要来,问我做什么?我什么时候只手遮天到这种地步了?”
落梅道:“谢大人说,的确是问过上官娘娘的,之前给明成殿递了折子过去,那边一直没有回应。他们也不好一催再催。总不至于不放人进来。因此,才说过来问下娘娘的意思。”
“要入宫的人,身份想必很特殊吧。”
若是寻常人,等着也就等着了,仗着宫里有个把亲戚就想要入宫,就算让等个十年八载,也没什么稀奇的。
落梅也笑了笑,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我听谢大人说了,是上官家的老太太和六小姐,因此不敢怠慢。”
季游陌听了,却更为疑惑,便问道:“哪门子的太太?又是哪门子的小姐?上官谨不是只有上官染烟那一个妹妹么?我之前也听说,他们兄妹两个的母亲不是当年都死在流放途中了吗?”
“娘娘有所不知了,那位老太太,是权太妃幼弟上官尘的夫人。当年权太妃还在的时候,上官尘原本是钦天监副使,后来上官瑾得了大祭司的位置,就寻了个由头,将那位副使大人外放了,如今还在岭南那边做县令呢。上官尘两父子都在岭南,这位老太太守着当年权妃一脉的女眷还在府里住着。娘娘之前也是去过上官府的,应该是没留意吧,那一家人,从前被撵出去了,后来还是上官妃再三劝过大祭司,才又接回去的,还是住在府里东院那边。地位自然是不比从前了。”
这倒也并非难以理解,经过太子血脉疑案之后,受牵连的人太多,以致前朝术法人才凋零。北辰郁秀莲惜才,才会任由上官瑾为所欲为。但仔细算起来,上官尘可是他的嫡亲舅舅,权妃一脉无论如何不受上官瑾待见,跟当今帝王沾亲带故的人,内廷也不愿过于得罪。
“那个六小姐又是什么人?”她接着问道。
“是老太太的孙女,上官尘次子上官远的嫡女,在族里排行第六,论辈分是上官妃的侄女。”
“什么嫡女?他们那一家,从权妃那会儿算起就是庶出了。居然还敢在内廷提身份么?”
落梅笑道:“大祭司对他们家东院那帮人向来不假辞色。倒是上官妃向来心软,对他们还挺照应的。这次恳请入宫,却被上官妃拒绝,想必是提了让上官妃也觉得为难的请求吧。”
季游陌冷笑道:“精明算计到这份上了,别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带着那么个年轻貌美未出阁的小姐入宫,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