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明旭随意道,“我哪儿知道,我在天启的时候,他还在建康那边,我去了封地之后他才过来的。我回天启了,又听说他又去建康了。总错过,倒也没什么。我又不爱听书,他是老头子的摇钱树,也跟我没多大关系。”
若是见过,怕就不能这般淡然了。上官染烟心里隐隐觉得,昔日在江南,酒楼之前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个人,就是那位凤仙公子。
会是北辰凤先么?她不知道。不想让北辰明旭太在意这些事情,她也只好勉强将这些心事压了下去。
上元之夜皇城与宫中都不设宵禁。他们也是等到看灯的人群散了才走,将钟情送回上官府之后,北辰明旭回王府,麒麟王随他们一起入宫,亲自将长秋君与太子送回殿所。至于上官染烟,经过持中殿的时候,见那边宫宴似是刚散,便说想要过去看看,就独自一人先行离开了。
谁料到了持中殿那边,却见曲终人散,方凌烟带着殿中的女官们收拾洒扫,将节庆里用的东西一一撤下去,环顾殿内,却未曾看见北辰郁秀莲身影。
见她过来,方凌烟立刻上前道,“陛下方才往水榭那边去了,说是不让人跟着。我们担心也没什么用处,娘娘快过去看看吧。”
这样冷的天,还去水榭那边做什么呢?上官染烟缓步走过去,见他独自一人,连节日里穿着的纹龙大氅都换了,只穿一身单衣,在水榭二楼围栏边站着,她叹口气,先回殿内,让侍衣女官先将北辰郁秀莲的黑色貂裘拿了出来,这才上去。
顺手把衣服替他披上,才轻声道:“年后还有事情要忙呢,这个时候,还这样不仔细自己的身子。君书原本就病着,内廷里也没个能帮衬你的人,万一你也病了,千头万绪,要怎么办呢?”
北辰郁秀莲不语,上官染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出所料,正是绿玉轩的方向。
年节里,宫中各个殿所都是要点灯的。红色的灯笼在夜风之中微微摇曳,相隔甚远,殿所的轮廓还能隐约看见,只是,人已经不在,空对楼台,有用处么?
喜欢不喜欢且放在其次吧,这世上除了慕仙柔,大概也没有人能比那个人更得北辰郁秀莲惦记了。
北辰郁秀莲沉默不语的时候,便总显得像是不高兴似得。身为天子的人,自幼受的就是这般教育,喜怒不形于色。一旦静默,便有无言的威势压迫而来。
也怪不得人家说伴君如伴虎,但常在他身边陪着的人,倒也习惯了,想着他也许是有心事在思索,总是不便打扰的,也正打算退下去。北辰郁秀莲却叫住了她。
抬头看他,却发现,这人竟然还是一脸委屈的表情。
“你们都出去了,留朕一人在这里应付朝臣,朕心里也会觉得寂寞啊。”
难得见他这样孩子气,表面似是在调笑,但心里的委屈,似乎也是真的。
上官染烟不由笑笑,道,“陛下若是想出去,臣妾下次就陪您一起吧,也算不上什么。”
北辰郁秀莲道,“得了吧,让我去,你们又该觉着不自在了,君书这阵子心绪不好,正给我摆脸色呢。”
听他说这样的话,上官染烟又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可不是么,如今天下间,敢摆出冷脸给他看的,也就易家那两父女了。君书的脾气是不小。从上次小产之后,直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未曾跟北辰郁秀莲说过。北辰郁秀莲长秋君探她,她也敢不言不语,拿天子当空气。
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君书心思细腻,一些小事,也许就会伤到她,又因为讲涵养的缘故,有什么也不会轻易说出来,只一眛忍耐,忍久了,心灰意冷,索性懒得理人。
至于惹她动怒的原因,她自己不说,谁也猜不透。
只当是活该了,那一位刚失去孩子,身为丈夫的人,是该让她几分的。总不能冲着小月子里的产妇发火。
君书那性子,也是倔强。受了这么大的罪过,一滴眼泪都没有落过。上官染烟去看她的时候才听入画说起,是宣太医叮嘱的,小月子里不能哭,不然会把眼睛哭坏,想着回头身体好了,还要再回六庭馆做事,无论如何不能伤到眼睛。
有时候,连上官染烟也觉得心疼君书,虽说脾气不好是自己的错,但为些微小事,就那么一直跟北辰郁秀莲呕着气,两人关系渐渐冷下来还在其次,毕竟怒气过多,容易伤着身子。眼见她这些年七病八灾的,未必不是这里面的缘故。
她正想着长秋殿那边的事,北辰郁秀莲又轻描淡写的换了话题,“今日出去玩的怎样?”
上官染烟笑笑道:“还说呢,要不是旭王解围,今天就困在街口了,小王爷就知道叫人出去,可没把事情考虑周全。”
北辰郁秀莲道,“他还真是有心。一听说你们几个去看花灯,连会宴也不肯去,早早跟我说有要事,要先回府去,倒是没想到,是特意去接应你们。”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意思来。上官染烟也淡然道,“可别跟他吃醋,他可是你亲弟弟。”
“游手好闲,镇日里也没见干出什么好事来。要这么个兄弟,反倒添出许多事来,整日里帮他善后。”
上官染烟笑笑,道:“若他太有用,难道你心里没忌讳?身为天子胞弟,他也有他自己的难处。”
说不了几句话,来回都是在劝诫,是贤妃没错。但未免无趣,本以为北辰郁秀莲大概很快就会厌烦,却不料,竟然耐着性子,与她说了这样多话。
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北辰郁秀莲低声道:“我叫方尚宫送你回去吧,出去一整天,也够辛苦了,不必陪我在这里站着。”
“那你呢?”还是忍不住问了。一整个新年,北辰郁秀莲除了偶尔去长秋殿探一探君书以外,就没去过别的地方。新年里留宿中宫是规矩里的事情,她不是中宫,自然也不能要求这种殊荣。只是,即便如此,心里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有小小期待。
北辰郁秀莲道,“今夜还是留在持中殿算了。明日要上早朝,前些日子堆积下来的奏章也不少,不知要看到什么时候。”
政务重要,但像他忙成这样,快变成自虐了。
想也知道,是因为慕仙柔不在身边,君书又病了,旁的人帮不了他,因此才这般费神吧。
这么想着,倒觉得自己帮不上忙,若是一直待在这里,反而给他碍事。就低声道,:“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北辰郁秀莲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她独自离开水榭,走到中庭那边,却见景宁殿的连翘提着宫灯正往前走,险些撞到她,不由哎呀了一声。
她愣了一下,这个时候,景宁殿的人过来做什么?却见连翘无声的闪开,露出身后整个包裹在白色斗篷之中的修长人形。
是悦伶伊。
宫妃深夜里私下跑到持中殿,后果可大可小。上官染烟还未想好该怎么说,却见悦伶伊大大方方将斗篷的风帽掀开,上前施礼道:“伶伊见过明成君。”
这般客气,责备的话倒不好说出口了,她还在迟疑,悦伶伊又轻声道,“是陛下叫我过来的。前几日六庭馆里批出来的折子有些不妥。陛下不想惊动旁人,就说让我悄没声息的改了,发下去作数。都是政务上的事情,非得在明日上朝之前赶出来,我也是没办法。”
这下子,倒是将她的话都堵回去了,君书病了之后,听说六庭馆那边的事情一直都是悦伶伊协调的。从前那帮教母们批的折子若是有问题,君书必然会退回去,让她们重新写。管是多么年高德劭的人,一律不留情面。如今换了这位,倒是知道私底下处置了。
单以处事风格而言,悦伶伊是比君书有手腕的多。
上官染烟从前倒是挺喜欢悦伶伊的,如今见她这般作风,心里还是不由生出了几分戒备。当下只是客客气气同她道别之后,便先行离开了。
临走之时,问了下方凌烟,得知整个年节里,北辰郁秀莲的确未曾在宫妃那边宿夜。倒是自己在宫灯帷那边住了两晚。宫灯帷除了龙华殿以外,还有少说七八个殿所都是空置的,他惦记着宫灯帷里的事情,搬过去也不奇怪。
去过长秋殿几次是真的,但也只是坐坐罢了,长秋君一直摆着冷脸,自然是不好亲近的。
绿玉轩也曾去过,不过那边没有人,也不好宿夜,所以就只是独自在那边坐了一两个下午罢了。
慕仙柔去了之后,持中殿里,也没人猜得出这位天子的心意了。
君心难测,身边的人,也不敢逼得太近。跟在一个人身边,永远不晓得他在想什么,虽然辛苦,但若是全部猜透彻了,没准自己都活不长了。
这些事,上官染烟倒是看得挺开的。
听说悦伶伊年内也来过几次,但也未曾留在持中殿过夜过,基本上都是改奏章,前几日都是午后过来的。今日大概是因为有夜宴的缘故,才这样晚过来。
也许都是真的吧,背后那些机心,她倒宁愿是自己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