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人也有私底下议论的,说明成君表面温和,实质上作风霸道。自打她接手内廷的事情,病的病死的死,倒是没剩下几个人了。
满宫萧瑟一枝独秀。说是时运到了,连她自己都不信。
冬至当日,龙吟阁那边宴请外朝重臣,特降旨内廷,告诉上官染烟,今年盍宫女眷都不必再去前面赴宴了,只随意在内廷热闹一下就好。傍晚赐宴凤仪阁。
这一年是三年一度诸境藩王入朝述职的时节。内廷宮眷本来是该陪同赐宴的。但大概是因为宫里病的病退的退,已经不复三年之前的热闹景象。北辰郁秀莲大概也嫌看着冷清,索性就分开赐宴了。
龙吟阁那边宫宴结束之后,这边才陆陆续续开始。北辰郁秀莲御驾到凤仪阁的时候,就将几位与皇室关系亲近的藩王带了过来。
这几年,不仅是宮眷,连外朝藩王都有些凋零的意思了。前两年苍狼王世子因作乱被诛杀,如今北荒那边,只能由北川兵府的皇甫眀禅代替北境之王述职。
至于东海郡那边,更是群龙无首了。东海郡王北辰明旭刚被削藩,一两个月前才打发到南疆去。东海军府的从前的军督季城也被调到南疆了。军督与郡王之位双双空置,军督府的副将们也不能轻易离开防区。只好派了个副总兵,带着军报与奏表上来,就当是述职了。
至于南疆,北辰明旭在南疆忠义府挂了个督战的闲职,连封地都没有了,单领朝廷给亲王的俸禄,跟兵府都搭不上边。他也不是正经的南冕亲王。但原本应该代行南疆领主职责的忠义府军督季城又不知所踪,南疆那边的地方官员商议许久,还是将北辰明旭打发过来了。
这位年轻的王爷也没什么架子。让他过来应个景,他也就来了。照样在天启私邸那边住着,镇日里吃喝玩乐不亦乐乎。还同北辰郁秀莲说,毕竟还是天启这边气候最好,东海那边太冷,一年里总有几个季节海风凛冽如刀,南疆四季潮湿,冷的时候冻死人,热得时候又活活闷死。若是肯将他留在天启附近或者江南一代,不要领地都可以,只做个闲散王爷就好。
这话传的,朝廷上下都听说了,御史台又上折子,说这位亲王纵情享乐,不思进取,流连酒肆,再说严重一些,明知王室这几年人才凋零,背负世勋地位,却不肯为国担责,分明不忠不义不孝。乱七八糟的罪名安了一大堆。北辰郁秀莲看了,却只是一笑置之。
年轻人么,好逸恶劳,也算不上什么。他也就不轻不重的说了北辰明旭几句,也没说让他以后收敛的话。自从上次削藩之后,北辰郁秀莲待这个幼弟倒是客气了许多。大概心里还是有些愧疚吧。
至于西漠那边,台面上看着就更有些离谱了。西漠那边封的是北辰郁秀莲的小叔父,昔日北隅名将之首,有七杀之称的北辰正广。前几年在西漠战场上受了重伤,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从前也不曾入朝述职过。因为是皇叔的缘故,年年朝廷还赐大量珍贵药材,供他颐养天年。
老王爷前年的时候没了。临终之前,上了奏章给朝廷,让北辰郁秀莲做主,将王妃生下的小儿子北辰曦和封为新任麒麟王,西境之主。麒麟王年轻的时候是颇有些花心的,身边一贯养着十几个年轻貌美的侧室,对王妃也颇为冷落。十余年前受了重伤,有段时间连寝台也下不了。当时都以为是活不成了,那些侧室们十之八九哭哭啼啼,只考虑自身前途,唯有王妃一直在老王爷身边悉心照料。那个孩子,也是受伤之后才有的。一来是老来得子,视若掌上明珠,二来是因为老王爷晚年之后跟王妃情深意笃,因此执意要将幼子立为世子,以回报王妃的心意。
老王爷没的时候,那个孩子也才十岁。北辰郁秀莲原本忧心这样小的孩子没办法统领西漠。毕竟外有西佛国重兵压境,内有自家十几个兄长勾心斗角。先不说怎么控制领地,单是家务事,对那样一个孩子来说就算够难缠了。
想是这样想的,但当日西荒那边派来的使者将老王爷的上表送达之后,还传达了王妃的口信。
王妃说,“咱们原本不是想要争权夺势的人,身为姓北辰的,原本此生也不愁生活。只是,王爷一心想要将西漠交给这个孩子,咱们不敢不受。若是这孩子没本事,待到他日,人头挂上城墙,少不得要拖累陛下善后。但今时今日,看在先皇份上,求陛下成全老王爷遗愿。”
麒麟王妃也是易氏出身的,儒门那边,面上一贯是文弱的读书人,真到了关键时候,倒有几分风骨凛然不屈不挠的意思。想到北辰曦和虽然年幼,却是老王爷唯一嫡子,北辰郁秀莲最终还是允了。在老王爷葬礼的时候,就派了使者前去,将封王的事情顺便办了。
前年的事情,到如今,新上任的小王爷也就十二岁,本来以为是不会入朝了,不料竟然也跟着来了。放到外朝里,群臣难免嘀咕,朝中真是无人了,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镇守西漠。但在内廷看来,难得有这年岁的小孩子入宫,宫内女官都是高高兴兴的。
北辰郁秀莲带入内廷见女眷的,便是北辰明旭,北辰曦和,皇甫眀禅这三位领主。皇甫眀禅是皇甫明月的嫡亲兄长,因此就坐在皇甫明月身边的座位上了。季游陌称病未来,空出的位置,就赐给了北辰明旭。至于北辰曦和,因为年岁小的缘故,特蒙恩准,坐在北辰郁秀莲左手边的位置,上官染烟坐在帝座右侧,与长秋君同坐一桌。
上官染烟心里还挺意外的。连季游陌都敢称病不出了,按说真正该仔细将养的长秋君也没必要来。只是儒门出身的人,心里难免就有这么些讲究。将忠君奉国放在第一位,反倒不怎么在意自身的事情。一早就听入画说,劝过她了。让她在宫里歇着罢了。她却又说,身为天子正妃,既然四境领主前来觐见,没有不出面的道理。
幸而今日还是小宴。坐这么些人,细算起来,都沾亲带故的,算是自家人。北辰郁秀莲知道君书的身体状况,应该也不会让她坐太久。
应该是不会出事的吧。凝视着眼前山珍海味的时候,上官染烟就在想,反正就这么几个人,何况她自己还坐在君书身边,总不至于这一会儿就能惹出什么事儿来。
内廷会宴,在座的又是皇族宗室,四境领主,再怎样说,也是北隅最为重要的四大诸侯王,北辰郁秀莲言语之间就比平日客气许多,就算北辰曦和只是个孩子,北辰明旭也已经算不上正经的诸侯了,但对待边境封疆王侯的郑重态度,是国礼,轻易不会变动。
宴至半途,该内廷女眷上前奉酒。轮番为天子与诸侯王奉酒之后,便该敬内廷凤座。如今中宫空缺,那就是上官染烟了。上的酒,是琥珀色的金秋露。内廷用这样的酒,味道清甜,后劲却很足。身体虚弱的人就喝不了多少。上官染烟也是接一杯抿一口的,没打算为了撑面子硬给自己灌酒。
内廷里的人都知道长秋君眼下身子正不方便,奉酒给上官染烟之后,就接着往皇甫明月那边去,特意将君书空下来。她自己只低头剥眼前的石榴子,似是也没怎么留意到这件事。
歌舞上来之后,气氛便随意许多,北辰郁秀莲低声问起北辰曦和西漠那边的事情,听说去年和西佛国边境附近的小部落火宅佛狱有点小摩擦,这位小王爷还曾经亲上战场,居然还打了胜仗。难免就引人注目了。上官染烟在一旁听着,见他小小年纪,说话还有些奶声奶气的,言语里却已经有些飞扬跋扈的意思了。似是半分没将向来骁勇的火宅佛狱放在一起。说着说着,还淡淡的瞥了北辰明旭一眼,道:“皇兄去年是不是为东海郡那边的事情烦呢?东皇又算得上什么?要是皇兄允小王暂离封地,再给小王二十条大船,小王定然就可以将东皇全族诛灭,要那帮海贼自此再无翻身余地。”
分明是在故意挑衅北辰明旭。北辰明旭却只伸手端过酒盏,虚空里对着北辰曦和扬了一下,低声轻笑道:“麒麟王是儒门将星之首,若是去东海郡,想必也是如蛟龙入海。小王一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辜负皇兄重托,倒是理所当然了。”
摆明是不肯跟小孩子计较。那一位却撇撇嘴道,“旭哥哥骗谁呢?咱们家孩子,哪个不是弓马娴熟?”说着还炫耀似得将身上绣着白色银龙的披风甩开,亮出披风下贴身裹着的战袍与铠甲。
虽说因为年岁的缘故,少年人身材难免纤弱。但战袍上身,就显出几分武将的英武。脊梁笔直,双臂结实,的确是在武艺上下了功夫的没错。
见他那张孩子脸上,流露出的得意神态,大概是因为长得漂亮的缘故,竟然还挺招人疼的,上官染烟不由掩口轻笑了一下。
之前早就听说过,这位小王爷父亲是北辰七杀麒麟王,妥妥武将没错,母亲又是儒门出身,麒麟王妃是君书的姑母,算起来,小王爷还是君书的表弟。这样的出身,应该文武双全才对。但北辰曦和从小就不爱读书,听说除了兵法,别的什么都不爱看,连诗经上的字都认不全。镇日里让王府里的长史们头疼。
打仗怎样,倒在其次了,麒麟王有北隅战神之称,先皇特准开府立议,同太子一样,手底下有一整个幕府的参议与谋士。上阵打仗,麒麟王本人再怎么往前线冲,身后都跟着一整个团拼死护卫,轻易不至于伤到他。至于兵法谋略,十之八九,是幕府里的功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