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爬起身,抱着君书的胳膊,头轻轻靠在她的颈间,轻声道:“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这个时候还没告诉太子她怀有身孕的事情。倒不是担心别的,太子喜欢小孩子,对兰漪殿那边的净公主,还有景阳宫的二皇子都是喜欢的不得了。若是告诉他,长秋母妃会再为他生下弟弟或者妹妹,他一定会心怀期待,君书怕半途出事,回头让他失望,因此都不让旁人告诉他。只跟他说自己是生病了,一直在养病。
太子想了片刻,道:“师尊让我把这个给你呢,差点就忘了。”
说着就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翡翠锁,蛇盘玉的材质,一点翠色在锁扣的位置,在整个玉锁透明的质地中,浸染出云雾一般的碧色。锁面上雕着古体纂书的“平安”二字。
是平安锁,民间常有这样的习俗,要用金玉质地的锁扣将孩子锁在人间。儒门中人不信鬼神,原本是不讲究这些的。但花费心思请人做了这个,难道不是为未出世的孩子祈求平安的意思?她手里把玩着这小小的玉锁,想到父亲平日里严峻的面孔,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是决定让步,允她留下这个孩子了么?许不许,反正她也是会一意孤行的。只是,父亲的态度如何,她也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在乎。
太子又说,“师尊说了,快到冬至跟前,家里事情也忙。今年过年上宫的时候,会过来看看你。到时候也有三个月了,就不担心出什么意外了。”
说着又奇怪的问君书,“什么三个月呢?母妃你病了也有三个月了吧,师尊是你的父亲,为什么要三个月之后才能看你呢?”
君书略抬起目光,神色里还有几分不敢相信的样子,道:“他几时说要看我来的?”
就算入宫,总也不能不问她吧。
“昨天晚上啊,昨天师尊不是入宫了么?”
君书愣了一下,这些日子她闷在殿里,也不怎么过问外间的事情了。连自己的父亲什么时候入宫都不知道。
太子接着说道,“他昨天跟我父皇说的,父皇知道了,就来这边看你,见你已经睡了。就叫我过去,只说了这话。”
太子这阵子陪伴长秋君,十之八九就是住在长秋殿的。这也是上官染烟的主意,她从前在府里养胎等着生钟情的时候,长日寂寞无从消磨,幸好身边有佩深陪着才熬了下来。等着生孩子的人,身边最好就是让小孩子陪着。看着眼前可爱的孩子,想到生下来的孩子早晚也将长到这样大,心里就觉得有憧憬。
想到北辰郁秀莲昨夜过来,大概就是为了问她这件事情,看她愿不愿意见父亲。本来一直是想要逃避的,只是手上拿着这精致的平安锁,心里暖暖的,一时间,竟也拿不定主意了。
太子搂着她的脖子,得意的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一准是想家了,师尊要是能来看你,你肯定高兴。”
君书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她从前是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对太子,倒是真的另眼相看。一句话就能说中她的心思,不是人精是什么?
这两个月,宫内其实还算平静。但平静之下,隐隐浮动的,却不是什么好事情。上官染烟心里总觉得慌得很,六宫之中,似是处处都有问题,却不知该从哪里入手处理。静坐旁观,也总觉得,没准会在不曾察觉的时候酿出祸端。
各殿所都有各殿所的忧心事情。十月末上官染烟寿宴没过多久,就听说皇甫晴湘染了痨病。年纪轻轻的人,怎至于此呢?兰漪殿里又有小孩子。怕病气过给公主,就只能暂且让皇甫晴湘离宫休养。
得的还是肺痨,这可是宫里最忌讳的病。按说是该送去北郊长门宫那边休养的。只是,奏报递上去,就被北辰郁秀莲驳了回来,长门宫荒废已久,特降旨封宫,不再使用。另指了天启北郊帝陵附近的无佛寺给她做养病之地。
无佛寺荒废已久。但皇甫家财势雄厚,怎样也能收拾出差不多的地方。况且,她还是家主的亲孙女。自然是不用宫里人操心了。
皇甫明月手上既然有净公主了,也不必再依靠侄女。一再被家主逼迫,她对家族亦已经彻底失望。因此若是她自己设法将皇甫晴湘折腾出毛病来,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只是,人好端端在宫里,这病又是从何而来呢?那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未曾想到,真狠心起来,手段这般凌厉。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长门宫一事,也让上官染烟颇为在意。当初她办寿宴的时候,想借用长门宫,北辰郁秀莲就未曾允准。如今皇甫晴湘生病,按规矩该去那边,还是不准。虽说北辰郁秀莲面上是说,那殿所荒废已久,不宜再度使用。但当初小玫搬过去住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收拾,岂不是比现在更荒凉?况且,若说荒烟凄惨,也没有比无佛寺更糟糕的地方了。
那个人,分明是心里惦记着小玫,又不肯说出来。心思里真真假假的,留给别人去猜。猜来猜去,徒然伤神罢了。
君书病中这两个月,六庭馆诸项事务都是悦伶伊代为处理的。悦伶伊身份只是师执令,入宫以后,不能再轻易出入六庭馆,一开始是让六庭馆的女官将需要处理的文书送到长秋殿,再让长秋殿的人转呈景宁殿那边。
反正宫里伺候人多,也不缺跑腿的,只是多少还是有些不便。后来听说,还是悦伶伊自己主动跟北辰郁秀莲提起,说文书议案****从长秋殿过,虽然长秋君眼下安胎之中,不必劳神处理公务,但这样来来往往的,也是干扰。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被传折子的人多嘴传到长秋君耳朵里,影响到她的心绪就不好了。
悦伶伊不过是个承恩,也不配叫六庭馆的人呈递文书到景宁殿给她。北辰郁秀莲思索许久,破格降旨,给了她一个教授的席位,让她继续出入六庭馆。以馆主助教的身份,在寄燕居代君书处理六庭馆日常事务。至于重要的政务,则还是由教母裁决。
这事情一出,六宫之中,还挺哗然的。皇甫明月就曾在小朝会的时候,当面同上官染烟说过,“有些人,面上老实,实际上,倒还挺会投机取巧的。趁别人身子不好的时候,就坐到人家的椅子上,占了旁人的位置,怕是不会再轻易起开了吧?”
话是对着上官染烟说的,实际上,却是故意说给悦伶伊听的。上官染烟抬眼望过去,见悦伶伊坐在下首的位置。半低着头,看不出面上什么表情,却实实在在是一副温顺模样。心里就想着,也不至于吧。她在六庭馆的时日也久了。不过就是想帮着君书做点事而已。身为宫里人,合该有点气度,不必为这点小事就跳脚。
身份贵重的坏处就在这里,许多事,俨然不便跟别人计较了。先不说争不争得出输赢。单是对着不值当的人开口,就先失了身份。因此她也只能笑笑。当没听见。
皇甫明月那个人,向来不在暗地里挑拨。喜欢明面上借刀杀人。心里是有数的,但那些别有用心的话听得多了,有些时候,一不小心,还真就容易被她带偏。看着悦伶伊那一派谦和的样子,也不像是满腹野心的人。
上官染烟如今年岁上来了,多少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信得过自己看人的眼光,就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说法了。照样对悦伶伊挺照顾的。宫里年轻人不多,除了这位,也没有她看得上眼的人了。
白花馆那边,也几乎一直是半封闭的状态。
季游陌一直病着这话,是上官染烟自己说出去的。那一位遭到术法反噬,身体不好是事实,从前都只是在人前强撑。遭到贬斥又复出之后,渐渐就掩饰不下去了。
也是因这个缘故,协理六宫的权限,上官染烟就一直没还她。明里暗里,都说是让季游陌仔细养病,有什么,等身子好了再说。季游陌自己也似是将从前那些争强好胜的心思都收了。一心一意避而不出。至于是不是真的再养病,那就不知道了。
与她住在一起的湘灵也是,明着说是病着,实际上,听落梅说,是遵循碎岛的习俗,闭门斋戒,为兄长祈福。
戢武王的事情,一直也没人告诉她。是季游陌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因此索性借着养病的名义,将白花馆关了起来,不让宫里人随意出入。
湘灵嫁到天启之后,一直也是无依无靠,唯一亲人就是留在碎岛的那位兄长,季游陌大概也是想到这一层,才一直瞒着她,不想让她伤心。
季城自从擅离职守去了东海郡,也就一直没跟持中殿那边通消息,也不知道季游陌知道多少。同样是为兄长担忧的人,她们两个关起门来,倒是过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