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香低头道:“娘娘息怒。奴婢不敢当,奴婢也只是看着娘娘性子太好,这些年,明明娘娘你是六宫之中,地位最高之人。却一再容让,让别人欺到眼前。奴婢只是心疼娘娘罢了。”
上官染烟冷笑,道:“你打量着,就我脾气太好,谁都不敢惹,所以就算你肆意妄为,我也不敢把你怎样是么?”
染香低声啜泣道:“奴婢不敢,奴婢也是一心为娘娘打算罢了。陛下看重娘娘,这宫里,不知道多少人在打娘娘的主意。若不偶尔震慑一二,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上官染烟思索片刻,道:“狐假虎威,终究不能长久。”
不由在心中长叹。
染香护着她的心意,她是知道的。毕竟主仆多年了。但她心里也在懊恼,她自己那么些年一心避世。成天就知道逗猫了,未曾在身边的人身上下功夫。如今这丫头也快三十了,心思那样简单。怕是调教不过来了。
用不了的人,也不能就此抛弃,放在眼前身边,偶尔又因之心烦。有心多说她几句,又觉得,说也未必有用,白白伤感情。的确是有够烦恼的。
干脆将这话题放到一边,她问染香道:“太子这会儿醒了么?”
“刚醒了一小会儿,正要传膳,又说困,没怎么注意就睡着了。只好让他继续睡了。瞧这习惯,倒是跟娘娘您小时候一模一样。”
上官家的人都懒得起床。钟情也是这样,北辰郁秀莲就曾经笑着调侃过,说他们家的人,各个都跟猫一样,要是女孩子的话,倒还觉得娇憨可爱。男孩子不至于这样吧?成天都在睡觉,功课怎么办?
那个人提起的时候是开玩笑的语气。还说幸好太子不是她亲生的。应该不至于染上这懒散的习气。如今看来,倒真像是她将太子纵容出毛病来了。
想了想,却还是道:“今天还是让他睡吧,明天要见太傅了。以后怕是就没多少睡懒觉的机会了,算了,由着他吧。”
这天下,有那么多人摩拳擦掌等着冲上来要将太子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那她这个做养母的,不如就一心纵容着他吧。少君原本也是个可怜人。天下间,除了做母亲的,有几个人能真心实意心疼他呢?可是偏偏,他又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在殿内坐下,随手结果伺候的大丫头递上来的红枣姜茶,顺口就对染香道:“要不你今儿个去趟六庭馆吧。易总宪已经请旨说要见太子了,也不知安成君到了没有,陛下之前就说要召他上宫了。他毕竟也是太傅的身份,行程是要报给六庭馆那边,让她们早作准备的吧。”
若是安成君入宫的话,最先应该是报到持中殿那边。但持中殿政务繁忙,再加上太子的事情,也是与内廷相关的事,十之八九,是该交给六庭馆办的。至于正式入宫之后,想必要么是住在东宫的太子幕府,要么,就还是在鸿文馆那边。
若是太傅入住东宫幕府的话,身为开府议政的主公,太子也就该要搬到东宫那边了。她真正在乎的,也就是这件事。
染香领命去了。到了这会儿,各宫里的伺候人也已经将雪都扫的差不多了。路也好走许多,她去了没多久便回来了。脸色却十分古怪。
上官染烟看了她一眼,便问道,“怎么了?是安成君行程不顺么?”
今年天启的雪都这样大,北荒天气,想必更为恶劣。若是被耽误了,其实也不奇怪。
染香却道,“娘娘,不是为这事。安成君一个多月前启程的,一路驿站都有奏报过来,下个月应该就到了。”
“那你这是?”明明表情很奇怪,说没事,都不大可能。
染香道:“娘娘,长秋君今日不在六庭馆那边,听六庭馆的人说,是有喜了。”
上官染烟怔住了。
眼见染香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隔很久,才轻轻笑着道:“这是好事啊,准备准备,咱们也去长秋殿那边贺喜吧。”
王室开枝散叶,自然是好事。只是,昨日还曾在她身边,缠绵缱倦的人,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与其他人又一次孕育了孩子。经历再多次,也让人觉得,没办法不难过。
就算难过,也只能强颜欢笑罢了。
原本还想着上午闲着无事,多做一会儿,再叫几个织造坊的女官过来,看着她们给太子再做几件衣服。其实小衣服什么的,在织造坊那边做了送过来也就罢了。偏偏她这阵子心血来潮,想自己学些针黹女红的手艺,亲自帮太子和钟情做一两件衣服。
都是需要闲情逸致才做得出的事情,如今骤然听说君书害喜的事情,心绪骤然乱了,也没办法再安安然然缝衣服。
干脆让染香自殿内找了些吉祥纹样的首饰寝具,说是收拾收拾,上长秋殿探望去。
君书应该也不在乎那些表面上的东西。不过就是个心意罢了。如今这宫里,能说知根知底彼此看得上,可以交心的姐妹,也就只有君书一个了。不去道声喜是说不过去的。
她等到太子醒了,吃过早膳之后,带着佩深一起去了长秋殿。到了长秋殿那边,却惊讶的发现,气氛有些异常。
原本该是喜庆的事情,殿内上下,人人脸色焦虑,看着半分欢喜的意思都没有。门上的女官见她来了,正要通报,君书身边伺候的入画端着一个铜盆急匆匆跑了出来,冲的太急,险些将盆里的水泼到上官染烟身上,幸好佩深拉着她躲了一下,才堪堪避开。
入画看清楚是她,就连忙将水盆放在一边,跪下请罪。上官染烟眼角瞥了一眼,见水盆之中放着染血的布巾,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和她计较了,只先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入画都快要哭出来了,倒也不是因为差点跟上官染烟撞上,而是为君书。
上官染烟这才知道,君书这一胎其实怀的凶险异常。她的身体原本就娇弱瘦小,骨架未曾长开,其实不适合妊娠。当初入宫的时候,易总宪就曾经为此事百般嘱咐,要她尽量少侍寝。以免一旦怀上龙种,又不能打掉,不仅孩子难以周全,略微不慎,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说是这样说,只是身在宫中,毕竟不是什么事都能由自己的。有些人费尽心机,也得不到孩子,而另一些人,不想要,却骤然遭遇到这样的事情。
入画说,君书这几日也就是有些困倦罢了。前两天太医过来请过平安脉,也没发现有什么。昨晚上突然之间见红了。因为风雪过大的缘故,她自己还拦着宫里的人,没让去传太医。等到今天早上,入画才发现,昨晚一夜之间,君书身下已经流了不少血了。她不敢耽误,慌忙去请了今晨当值的宋太医过来,宋太医一见长秋殿内的情形,再度请脉,才知道大事不妙,一面施针救治,一面就让人出宫,上宣老太医私邸,让赶紧请老院判入宫。
宫里人都知道,宣老太医是妇产方面的圣手。一大早就见他匆匆忙忙入宫往长秋殿去了,附近几个殿所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以为是长秋君有喜。传的沸沸扬扬的,又有谁料到,这个孩子,其实已经是朝不保夕了。
上官染烟心情复杂的踏入长秋殿内殿,见君书面色苍白的依靠在寝台边上。白狐的被褥上侵染着斑斑血迹。身边围拢一群伺候人,手上捧着各式各样的医疗用具,药箱针匣之类,宣老太医坐在寝台边上,正在为她实施艾灸,见那细弱的手臂被艾草燃出的香火燎出片片红痕,更显脆弱的厉害,恍然间,倒觉得那床上歪着的,是个破碎的纸娃娃一般。
见宋太医垂首侍立在一边,上官染烟将他叫出内殿,站在回廊上,轻声问道:“这边的事情,跟陛下说过了么?长秋君现在怎样了?”
宋太医道:“已经遣人去持中殿那边了,只是现在未曾散朝,陛下可能还不知道。至于长秋君,现在还不知道,孩子还在,能不能保得住,就看宣老院判的医术了。”
上官染烟也知道,宣太医在宫内行医也有数十年了,连北辰郁秀莲都是他亲手接生的。这宫里的孩子,若是保不住的话,他看一眼就知道,也不必动手治疗,既然肯为君书费心,想必是保得住的。
只是,母子都这般虚弱,这个孩子,真有保的必要么?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宣太医在药童的搀扶之下走了出来,宋太医慌忙上前接手扶着他。
就算看见上官染烟,也只是略微点头施礼。
早些年,北辰郁秀莲生母权太妃被幽禁冷宫的时候,有阵子重病,宫中无人过问,唯有宣老太医每日过去请脉送药。冷宫那地方,寒湿迫人,老太医如今全身上下关节都有些不灵便,据说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毛病。北辰郁秀莲即位之后,在太妃的吩咐之下,许了老太医入朝不趋见架不拜的特权。连朝见天子都无须跪拜,对她自然也不必客气了。
人年老了,体力就不行。单是救治君书那会儿,就已经累得够呛。为医者,治病救人上用去了全部精力,在别的事情上,就难免顾及不到。就算表面上看着倨傲。但看在他年岁资历的份上,上官染烟也不同他计较。和宋太医一起,恭恭敬敬陪他走到正殿,看着他喝下一盏安神茶,才小心翼翼问道:“老太医,不知长秋君眼下状况如何了?”
宣老太医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沙哑着声音道,“天子龙种,老朽不才,若是拼上这几十年的造诣,必然是能保住的。只是,长秋君原本身体衰弱,这孩子胎里不足,就算以禁忌之方,强行保下来,先天不足,必有风险,于长秋君本人也有妨碍。老朽担不起这责任,只能暂且为她安胎,等陛下旨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