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轻声叹口气,道:“大概,这世上,也没有人真心愿意为朕所爱吧。朕能感觉到。阿碧不曾真心爱过我,她是北隅廷臣,尽忠为国至死方休,却不是为我。君书还不懂爱,她此生也不曾爱过任何一个人,她只是在履行身为天子宫妃的职责。至于阿忧儿,她是爱过,也一直爱着,但她爱的,是落魄南苗的北辰郁秀莲,而不是身为北隅天子的我。染烟你呢?也许曾经想要试图与我相守吧,只是,是我一再让你失望了。像我这样的人,原本不配让别人真心相待。”
风雪声薮薮,景宁殿那边,还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红烛之下,一身华衣,痴痴等着他。他却坐在雪夜窗下,说起此生寂寥。让人如何忍心赶他出去。有些话,上官染烟也说不出口,她甚至没办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爱北辰郁秀莲,因此无法开口辩驳。只能伸手拿起椅子上摊着的白狐大氅,为北辰郁秀莲披上身,道:“帝王之道,注定一世孤独。臣妾无能,不敢对陛下说爱,只求,能一生一世留在陛下身边便足够。”
北辰郁秀莲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道:“朕知道,就算只为这陪伴,朕也依然感激你。”
北辰郁秀莲在明成殿中留了一夜,风雪就肆虐了一夜,到第二日晨起,中庭内的雪已经积了一尺多深。北辰郁秀莲破天荒的赖床不起,说是风雪阻路,让传旨罢朝一日。上官染烟只能无语的瞪了他一眼。将伺候的人拦下,坐在床边,好声好气劝着他,“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罢朝。文武百官应该也已经到了,要不今天就去吧,迟一点也没什么关系。等明天再罢朝,也好让大家看看这难得的雪景。”
北辰郁秀莲窝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又伸手搂住她的腰,眯着眼笑道:“美人恩重,起不来,又有什么办法呢?”
说是这样说,还是懒洋洋从床上爬了起来,吩咐伺候盥洗更衣。早就知道,这位帝王某些时候,就是有些爱调笑的脾性,只是隔了这么多年还没适应过来,偶尔被他说一句,还是羞得面红耳赤的。
因为天寒的缘故,他又起来晚了。收拾御辇,布置暖炉,动作就慢了许多,北辰郁秀莲也没有催,悠悠然坐在窗下看雪。照惯例,宫妃入宫第二日,是该上宫中位分最高的人那边请安的。也就该是上官染烟这边了。
这一大早的,风雪筑路,伺候人都被调了过来,先扫从明成殿往持中殿道上的雪,以免碍着北辰郁秀莲上朝。别的殿所,要扫出来,估计还得一阵子。况且昨晚北辰郁秀莲也未曾临幸景宁殿,上官染烟就想着,悦伶伊大概是不会来了。
也不能怪她,原本就未曾侍寝,自然也用不上请安。
正这么想着,她推开通往回廊的门,任由清晨凛冽的风扫进殿所,将地龙烧出来的闷热空气吹散。一低头,却看见悦伶伊正站在廊下,风帽之上落雪簌簌,她当时就愣住了。
北辰郁秀莲此刻还在殿内坐着呢,这样迎面撞上,真是不知得有多尴尬。
悦伶伊却躬身一福,笑着道,“本来早想着进去给明成君请安的,听染香姑姑说,陛下此刻正在里面。可能有些不便,因此才在这边等着。倒是没想到,先被明成君看到了。”
话倒是说的挺坦然的,上官染烟不由在心里开始怨念,染香真是个不会做事的。就算御辇停在外面,瞒不住北辰郁秀莲在这边的事情,好歹也该带人家去偏殿先坐着才对。再怎样悦伶伊也是个承恩,就这样将人晾在雪地里,未免也太嚣张了。
若是佩深,就不至于干出这么蠢的事情。但可惜,佩深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身上有上官家的习性,晚上精神,白天就犯困,总起很晚。从前就听人说过,上官家的人都是属猫的,还是夜猫子。她自己也是这毛病,因此就没管过佩深睡懒觉的事情。况且现在她还在东正殿那边睡着,床榻就放在太子寝台旁边,就算早上醒了,见太子没起,也是躺着一动不动,免得惊醒太子的。因此才让染香自作主张,犯了这种错。
上官染烟忙笑着道,“既然来了,就快点进来吧,有什么不方便的呢?你大概也知道,昨儿个咱们小太子出了点事,陛下只是过来探望了一下,没想到后来雪越下越大,所以……”
后面的话未曾说完,却见北辰郁秀莲已经从内殿之中匆匆走了出来,伺候的人跪了一地,恭送他上朝,上官染烟与悦伶伊亦立刻躬身请安。北辰郁秀莲经过的时候,连停也未曾停,就直接上御辇往持中殿那边去了。上官染烟不由皱起了脸。
烂摊子都留给她收拾,这一位,也真是够了。
悦伶伊却轻声说道:“明成君不必在意这些事。新入宫的嫔妃,十之八九,入宫当日,都得不到宠幸吧。”
这些事,大宗师也曾经跟她提起过,新妃入宫,十之八九都要被冷落一阵子,这是那个人的习惯。虽然早就知道,但真正在大婚之夜独自一人等到天边泛白,心中滋味,却是难以言喻的。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昨日午时入宫,下午的时候,身边伺候的连翘就告诉过她,说是陛下中午那会儿就去了明成殿。
等了足一整夜,天亮的时候就想着,索性先来明成殿请安吧。请安之后,回去就可以睡觉了,哪怕一觉睡到天昏地暗呢,也没什么人能管得了她。来的时候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但站在中庭那会儿,隐约看到殿内上官染烟站在北辰郁秀莲身边的样子。有多少怨气,竟然都说不出来了。
人家是十年夫妻,在一起的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原本就不是她一介外人轻易插的进去的。况且,论地位,也轮不到她跟御殿明成君争宠。
上官染烟请她在正殿坐下,御膳房那边早早就将早膳送了过来,是虾饺和鸡肉粥,还有奶黄包。原本都是北辰郁秀莲喜欢吃的东西,大概是因为要赶着上朝的缘故,他只吃了一点就匆匆走了,上官染烟便和悦伶伊一起,将剩下的东西吃掉。
她向来是不喜欢浪费的。至于太子,早上一贯是吃乳酪做的杏仁豆腐之类。都是明成殿这边小厨房自己做的,因太子还未曾起来,所以也没有做。
北辰郁秀莲留下的那些早点,大部分都没有动过,因此就这样吃掉,上官染烟也没觉得有什么。悦伶伊心里却留意了几分。将北辰郁秀莲喜欢的口味全都记了下来。
她在厨艺之道上,天资过人,但凡是尝过的东西,基本上都能照原样做出来。只是轻易不在人前显露这些本事罢了。
吃完饭,上官染烟又嘘寒问暖问了许多,听着是颇为关心她在宫里住的是否习惯之类。按说上官染烟对她算是挺不错了。但因为有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在,说起话来,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隔了一会儿,柳丽池过来说,太常寺的人过来了,说是易大人这一两日想入宫一趟,见一见太子,为太子制定教材,准备让太子去鸿文馆念书了。问上官染烟什么时候有空。
悦伶伊便趁着这机会,起身道:“明成君若是有事,臣妾就先告退了,今日还得去见一见皇甫妃与季妃吧。”
上官染烟道:“你也累了吧,兰漪殿与白花馆,过一两日再去也行。尤其是季妃,她身子不好,三天两头病着。还是不要打搅为好。”
“伶伊明白。多谢明成君提点了。”
上官染烟迟疑道:“你会怪我么?”
悦伶伊笑笑,道:“若是不得陛下喜欢,那只能是伶伊自己的错,不敢怪明成君的。况且,明成君对伶伊很好,伶伊一直记得的。”
送走悦伶伊之后,又跟太常寺的人商定,明日让易辰入宫见太子。之后,松一口气。沐浴过后,就随便将头发挽了起来,坐在中庭回廊之下看雪。
大雪下了一夜,此时已经渐渐停歇。一边在天地之间寂寥的飘荡着,一边,就听得见消融的声音。染香自内殿出来,见她这个样子,吓了一大跳。
这样大冷的天儿,只穿着单衣坐在雪地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慌忙去里面拿了件白羽的大氅出来,帮上官染烟披上,小心翼翼道:“娘娘,咱们要不还是回殿内吧。坐窗下也能看雪,奴婢帮您把暖炉点上。”
上官染烟默然片刻,道:“你现在倒知道心疼我了,大清早的,让悦承恩就这么在中庭里站着,你心思都用到哪儿去了?”
坐在这边看雪,其实倒也不是为这事,只是一时间心绪纷乱罢了。反倒是趁着这个机会,发作了出来。
染香是她从家里带出来的人,自幼相熟,就算到了现在,有许多看不惯的事情,也觉得不好说。只是,真正亲自在这积雪的回廊之中坐久了。寒意彻骨而来,才终于忍不住发了火。
染香忙跪下道:“奴婢知错了,请娘娘息怒。娘娘要是生气,要打要骂,奴婢都受着,但求娘娘不要作践自己身子,还是先回殿内吧。”
上官染烟静静瞥了她一眼,一边起身往殿内走,一边道:“你也是我从家里那边带过来的人,上官家向来家教甚严,不是那种跟红顶白见高踩低的人。这么些年,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动不动失礼人前,别人不会觉得是你错,只当我在背后教唆。你是跟我的人,何必这样一再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