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简直是没尊严的要饭者,我不知道南燕枚会怎么想我。
这么久不联系,偶尔打个电话,一开口就是要钱。
“妈,是我一个朋友出车祸了,正在抢救,手术先做上了,可是事发突然,手里没那么多钱……”
那头沉默了一下,问:
“多少?”
我咬咬牙:
“一万三。”
“多少?”
南燕枚的声音几乎是在惊呼。
“一万三。”
我重复。
“七七,你越来越任性了,我给你的卡上有一千块,当零花钱!再多的,想都别想!”
南燕枚说完,挂了。
然后,突然我手机屏幕开始闪。
看到那个名字我心脏“突突”跳了起来。
梨左峰!
我接起电话,那头是梨左峰焦急的声音:
“七七,你在哪儿?”
“第三医院。”
我语气平静,刚要说什么,梨左峰那头突然说:
“七七,别任性了。是不是又缺钱花了?爸爸给你卡上打了两千块。你先用着。”
“不够。给我一万三!”
我喊。
“七七。”那头有些不耐烦了,“小孩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花完这两千再说!”
然后那头出现“嘟嘟”的插拨音。
“七七,我有个重要客户打来,先挂了。乖一点啊,爸爸很累的。”
接着,挂电话。
我拿着电话,突然想笑。
不愧是做过夫妻,至少在对待我的态度上仍然有一致的看法。
一万三。
可是我现在只有南燕枚和梨左峰给我的一共三千块。
还差一万。
这情景让我想起上次被硕北极耍,拿着不够数目的钱冲进“V年代”的事情。
当时也是处于将近崩溃的状态,可是和那时不同的是,这次是我一个人在面对。
虽然上次那是假的。
但是那种心焦和恐惧却比什么都真实。
那时我跟自己说,这种随时都会失去一个无比重要的人的感觉,这辈子再也不要体会。
所以,不要再把谁当成那么重要。
可是,VV不同。
如果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要被上帝处死,那么,我可以代替她去死。
硕北极。
我突然拿起电话,凭着记忆拨下几个数字,然后等待。
那头接了起来。
“HELLO!哪位?”
“我是梨七七。”
我说。
那头声音马上提高了:
“梨七七!你怎么不在医务室,也不在班级,你在什么地方?你跑到哪里去玩了?啊?”
我倒是没想到辰泽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貌似有小关心在里面。
我来不及多想,直通通地说:
“辰泽,给我硕北极的电话号。”
然后那头顿了顿,我不想浪费时间解释,也解释不明白,无所谓,爱怎么想对我来讲都没意义。
此刻我眼睛里只有VV的医药费。
一万块。
必须要搞到手。
好在辰泽什么也没问,很迅速地报了一串数字。
“谢谢。”我真心诚意地跟辰泽道谢,接着马上拨了硕北极的号码。
硕北极接起电话,听到他非常熟悉的声音,我突然有种想挂电话的冲动。
“喂,你好。哪位?”
淡薄的语气,一如既往。
“硕北极,我是梨七七。”
我没空伤春悲秋,马上干脆利落地自报家门。
那头有短暂的停顿,接着说:
“有事吗?”
“有事。”
我答。
“硕北极,你害我这么惨,有没有良心告诉过你要弥补我?”
“什么?你说什么?”
硕北极的声音急促而紧张,连叠声问。
“你欠我的,该还我。”
我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
其实我已经抱着再被人挂断电话的心态,人狼狈到一定时候,羞耻心就可以免了。
那个高傲得像个皇后的梨七七,今天,此刻,所有骄傲和尊严被恶狠狠撕裂。
“你想怎么样?”
我听清了,硕北极的声音。
恢复了淡漠的那种声音。
居然会回应,没挂。
“你家酒窖里收藏的那几瓶极品红酒,给我拿来一瓶,就行。”
我平静地说。
硕北极显然觉得我在开他的玩笑,说:
“你说什么?”
“你要是还念在之前我为你付出那么多的份上,就照我的话去做。把你家的极品红酒给我拿一瓶来。半小时内。我在第三医院门口等你。”
那头沉默,接着传来长久的一句:
“给你那瓶红酒……就算我欠你的全还了?”
“是。”
“……好。”
我下了楼,站在门口开始张望硕北极的身影。
肆
由于后来梨左峰的事业扩大后,常常会和一些所谓的上流人物来往,慢慢自己也跻身于了上流社会。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培养出了“品位”二字。
之前去硕北极家玩的时候,偶尔看到他家中收藏的红酒。
我太知道那珍贵红酒的行价了。
而且我刚好认识一家高级西餐厅店老板。
几乎还没到半小时。
一辆的士在我面前戛然而停。
接着,硕北极钻了出来。
干净的白T恤,卡其色粗布裤,一如既往的挺拔身高。
“硕北极!”
我挥挥手,奔了过去。
硕北极看到我,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什么,大概用“百感交集”这个词汇,不为过。
接着他把一个兜子递给我,说:
“给。”
简短而利索。
我抓过兜子,拉开来看。
居然躺着两瓶。
我抬起头,疑问地看着他。
他听错了?
我说的好像是一瓶。
硕北极眼睛没有看我,盯着远处:
“我拿了两瓶。都拿去。”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大概硕北极觉得他这番举动会让我惊讶?
的确,我是有点惊讶。
但是,我和他心里都明白:
别说是两瓶,就是十瓶八瓶,他也还不完那些对我造成的伤害。
不过此刻,这番光景,我们已经不用再多说一个字了。
我点点头,转身要走。
突然硕北极叫了我一声:
“七七!”
我手一抖,兜子差点掉在地上。
“之前在‘V年代’,我并不知道有人照相的事。很多事……我……很抱歉。”
我没有回头,也再没有停留脚步。
因为我眼眶发热,酸涩的泪在眼眶中打转。
我们之间,在我揣着那么多钱闯进“V年代”,看到他轻蔑的眼神时,在我举起烟灰缸他抓住我的胳膊时,在那刻--
就全部结束了。
伍
红酒很快换成了钱。
两瓶百年红酒全部按半价卖给了那个西餐厅。
西餐厅老板笑得牙不见眼,点头哈腰地把我送出了门。
我怀里揣着厚厚的牛皮纸袋。
里面有厚厚一叠。
一万五。
我紧紧握着包在附近找了一个ATM机,把南燕枚和梨左峰给我的钱全部提了出来。
一共一万八,我打车去了第三医院。
虽然不是没有拿过几万块的金卡在大街上溜达过,可是现在,这一万八让我无比的沉重。
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形容我现在的状态。
我觉得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
而VV,是我最后一个能留在身边的人。
我不能失去她。
我几乎是冲进了医务室二楼,找到交款处。拿出几叠钱,刚报上VV的名字,那头突然甩给我一句:
“已经付清了。”
“什么?”
我问了一遍,手缩了回去。
“已经有人付了。”
那头冰冷地重复一次。
就这么几分钟,VV的手术费有人付了?
我突然像想起什么,往急救室奔过去。
如果有人付了钱,那么那个人一定也在急救室外等着!
冲上五楼,在长长的走廊里,果然远远就看到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平时那么多来给VV献媚巴结的,想不到真的会有这么一个在VV最需要的时候赶了过来。
我心底一阵发热,跟自己说:
这个男人长命百岁。
然而当我奔到跟前看清楚那男人的时候,我像是被轰隆的雷声狠狠击中。
天下找不出一个词语能来形容我此刻的震惊。
真的是震惊。
那个中年男人,我认识。
末百颜他后爸。
陆
我眼前浮现出末百颜站在校门口发狠地看着我的眼神。
天!
这是在开玩笑是不是?
我刚才满脑子的冲劲突然一下子泄了气。
突然变得胆怯而心怀恐惧。
不敢朝前走一步。
我机械地掏出手机,拨了末百颜的号码。
颜,你一定要接。
幸好,那头接了起来。
音乐声音嘈杂而纷乱,还有女生兴奋的尖叫。
“我在练舞,怎么了?”
末百颜的声音听不出感情色彩。
“哦,那,不打扰了!”
我挂了电话,无边的愤怒涌了上来。
这是自认识以来,末百颜第一次用这样漫不经心的口气跟我说话!
我,梨七七,之前被他当珠当宝守护着,疼爱着。
突然之间,这所有的一切全没有了。
我有一点不甘心,同时又觉得可笑。
这是些什么狗屁破事?
末百颜的爹,和VV搞到了一起?
哈哈!
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手机上“末大头”三个字不停地闪啊闪的,我抹抹眼角,接起电话。
“对不起,七七。”
末百颜那头第一句就是上面一句,接着说:
“我刚才语气不好……你,你有什么话?”
我不出声,我想问:“你后爸和VV是不是真的?”
可是就是说不出来。
末百颜突然转变回去的态度让我难受又觉得温暖。
回想起来,我梨七七,一直以来,都在亏欠末百颜。
对末百颜,我有什么资格去说他去埋怨?
像是Calvin一样,我对他们,只有亏欠。
“七七你说话呀?喂……不说我砍死你啊!”
末百颜冲电话大吼。
这句看似粗暴的话蹦出来,我的心着着实实被捣了一拳。
这代表,末百颜原谅我了。
也许,他根本就没怪过我。
我紧绷的情绪突然像崩断了一样,“哇”地大哭起来,说末大头,你快来吧,我要死了。
那头马上慌了手脚,连连说你等着你等着。
我把手机放进兜里,靠着墙滑了下去。
末百颜很快赶了过来,黑色宽大的HIP-HOP字母T恤在医院白色的走廊里十分扎眼。
黑色T恤上面巨大的“U”字血红血红,触目惊心。
“颜……”
我抬头望着气喘吁吁的末百颜。
末百颜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我站起来时候一阵头晕,眼前黑一片,差点没站稳倒在一旁。
末百颜看着急救室的红灯,皱着眉头,说:
“还没出来?”
我点点头。
有点害怕他继续看下去,他后爸正坐在长椅上等待。
末百颜握住我的手,说:
“没事了,没事了。”
接着挺起胸膛,朝里面走了过去。脸上凛然的表情让人觉得陌生。
我只觉得难堪。
为自己的立场,为末百颜,为末百颜的后爸,甚至为了急救室里的VV。
我们怎么变成了这样?
末百颜拉着我在他爸旁边坐了下去。
我在末百颜旁边,末百颜在他爸旁边。
愁容满面的中年男人觉察到了身边有人坐了下来,一扭头,眼神中射出惊愕的光。
末百颜逆着他后爸的目光顶了回去。
这时,一个医护人员拿着单子走了过来,冲我们喊:
“哪位是潘薇的家属?过来签个字!”
突然,我和中年男人同时站了起来。
不由得我们对望一眼。
医护人员疑惑地看着我们俩。
我伸出手去,同时男人也伸出手来。
我面无表情,男人脸上的表情却可以看得出他内心的激烈。
接着,男人的左边胳膊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紧紧地攫住了。
末百颜。像铁钳一样用力地攫紧自己后爸的胳臂。
盯着男人的脸同样没有表情,只是手上的力量不断增加,望着前方的眼睛闪着光。
末百颜他后爸脸上浮起怒气,动了动手,对方毫无松手的意思。再加一点劲,还是不行。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较量,没有谁看见,没有谁察觉,没有谁注意那平静海面下的汹涌暗流。
“到底谁签?”
医护人员用笔敲着硬纸本。
“我来,我是潘薇的妹妹。”
我拿过笔,迅速写了自己的名字。
同时,急救室的门开了。
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
我们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手术很成功。”
神色疲惫的医生摘下口罩,说。
我身体一软,瘫在椅子上。
接着医生欲言又止,看了看我们几个,终于吐出一句话:
“但是……孩子没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