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侯在一侧些许时候,曲终剑收。
“三姊的琴艺果是不错!”微整衣裳,转身后,才知晓抚琴之人早不是我,卫青的脸色瞬时僵住,快速走了几步,在亭前行着跪礼,谢罪道:“在此习剑,扰了长公主安寝,该受责罚。”
平阳摆摆手,缓缓得说道:“不必如此紧张,是我自己暂居于此偏室,难以入眠,又闻琴声,想着出来一探究竟而已。不过你的剑术确实又有所长进!”
“长公主谬赞!”
“你已奔波了一月,早些休息去吧!”我也正欲同时告退,却听得平阳说道:“子夫,我与你有些话语需私下谈谈,且留片刻。”
我与卫青均是不解的表情,但回了声诺他也只得速速离开。究竟为何事,十分中我连一分都猜不透。
原本跪坐在一侧的我,直了直身,怯怯得歉意道:“不知长公主憩于近旁偏室,琴声扰了清净,是我大错。”
平阳如往常一般,不温不火的回着:“我并无怪罪你之意。只是今夜月色极好,心情颇佳,不妨由我弄曲,你来习舞,可好?”
“奴婢舞姿笨拙,怕是反而坏了长公主原本大好的心情。”
本还欲说几句婉拒的话语,却被平阳止住:“此处就你我二人,且置了那繁文缛节一旁去,客套的词句无需多言。若再不答应,才是真坏了我大好的心情。”
一字一句顿得清楚,看来是非献丑不可了,轻舒一口气后,微微笑着:“诺!只是不知长公主欲奴婢舞哪支?”
“戚夫人善舞翘袖折腰,今日倒是欲一赌,且遂了吾愿。”
不免倒吸一口凉气,翘袖折腰舞舞姿优美,花样繁复,非舞技绝佳之人,难以予观者极为经验之感,更别说我本是讴者,只是会些寻常舞罢了。虽说精通的人不多,但观赌的次数,对于长公主而言,应也是难以计量了。不知为何夜晚之时,要我献舞,独独留我于此,究竟为何,我愈发猜不出。
不过,既然她有令,我也不好逆了长公主之命。
此时的琴声不再有方才奔腾流水的磅礴气概,代之的乃是如潺潺涓流般的柔和之音。池旁,我凭着印象甩动着双袖,不断旋转身子。刚开始,甚觉浑身有些僵硬,但渐渐,我的身子开始变得暖和,甚觉舞姿轻巧自在很多,若非琴曲完结,怕是忘了为我弄琴之人是为平阳。
“拙劣舞姿,还望长公主海涵!”在离平阳十几步之遥的地方,我颌首言着礼数上不可少的话语,眼角稍稍上扬,瞥见平阳的面容上挂着丝淡淡的浅笑。虽不知她今夜这般为何事,然还是叫我放宽了心,相必不会是什么坏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迎水而舞的你,倒是令我不自觉的想起这十六字。”依旧是未入正题,我的焦虑已是难免。
“长公主此言折煞我了!只是时候已晚,明晨又需早起习练,望长公主准了奴婢辞去!”能逃了此处去也好,我屏着呼吸,企盼着平阳能打发了我去。
“我不是已经言过有话与你说?可是耐不住性子了?且过来与我对坐,再容我细说!”
“诺!”我怯怯得挪动了几步,神色略显紧张地席坐于平阳对侧。静谧的时辰过去了些许,她不曾吐字,只是再细细得打量我。心中的不安徒增了几分,强作镇定得说道:“斗胆相问,不知长公主有何吩咐?”
此时平阳的嘴角稍稍扬起,不慌不忙的回着:“你舞翘袖折腰,除我方才见过,可还有谁曾一睹?”
我不假思索的应答:“并无他人!”语气的肯定却是换得平阳愈加低沉得提点:“再做细想!”
话语中似是带了几分责备之意,恍然间,想起了那一日早被我遗忘的琐事。
“一时疏忽不曾忆起,细细思来应是胶东王曾偶遇奴婢舞翘袖折腰。”
“莫急,慢慢诉来!”
记得大约是两月之前,虽还在寒冬,但那日的天气异常的和煦,正值不必习练,浣洗了几件衣物,晾晒于竹竿之上。
日照和煦,暖风习习,怎好不珍惜当下大好的时光。见一旁僻静得很,应是无人清扰才对,虽说我是讴者,并不善舞,但一时兴起,想着依印象随性仿几分翘袖折腰之曼妙舞姿并无不妥。
本就只欲图个愉悦,谁料,正值兴头,却听得压低的很是不屑的男音:“舞姿拙劣,不愿众人面前献丑,来此处独乐,倒有自知之名。”
我大惊,跪地行礼:“奴婢见过胶东王殿下。”
短短九字,却让他原本暗喜的面容布满了疑惑:“我二人素未蒙面,你怎知我是胶东王?”
“前几日侯邑中人忙绿不堪,知是为迎胶东王前来小坐,大王衣着不凡,非寻常人家得以穿戴,又于侯邑中可随意走动,故斗胆猜测。”
“好张伶俐的嘴!”似是赞扬的词句却充满了寒意。
“大王谬赞,扰了观赏的兴致,奴婢深感自责,先且告退。”
正欲起身,却听得他冷冷得说道:“你扰了我观赏的兴致,自是应当受罚,还想着告退一走了之?”
平日里,也未曾听闻平阳提起关于胶东王脾性不好的碎语,今日一见,许是不好惹的主,但叫我怕,却也不至于。
稍稍欠身,回语到:“奴婢有罪,受罚无可非议,只是此处乃平阳侯邑,胶东王也该顾及些长公主的薄面吧!”
“果是厉害。倒是想请教你的名姓。”
轻舒一口气,淡然得说道:“卫氏子夫。”
再次颌首后,他轻轻摆手,我如遇救命稻草,悻悻的赶紧离开,深怕挪动的脚步不够快。
之后,也不见平阳对我的斥责,我想,此时也该就此了了罢。
平阳一手垂在屈坐的腿上,一手搭在琴的右侧,听完了我的简言诉说,“那日胶东王说不愿有人尾随,想一人随意在侯邑内走走,谁料却碰见了你,你可还能勾勒出其面容?”
对我而言,只遇了一次却能将面容刻于心中,确有一人,可并非胶东王。
“只不过是一次偶然得见罢了,若非提点,早是忘记得干净。”
平阳轻叹了一声,让我更是在隐隐中添了几分不安;“你倒是遗忘得快,可人胶东王却还记着当日。”
“长公主何出此言?”大约猜出了平阳是为何而要与我相谈,但在她挑明前,还是不敢妄下结论。
“今日胶东王已托人来传话,欲纳你为侍妾。”
听闻后虽并不震惊,但面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我错了,那日或许真的不该逞能,与其有几句争辩,下意识得赶忙推脱这桩事:“奴婢尚且年幼,只愿在侯邑多当几年差事,报答长公主待卫家的恩情。”
“你我虽名为主仆,但这些年我可曾薄待你?总还有情谊存在吧。不必如此慌张。”平阳扶了一下我的臂膀,示意起身,“寻了报恩的借口,你是真不愿应了这门喜事?”
我重重得点头,表示肯定。平阳还会来过问我是否情愿,我的这番表态应也不出乎她的意料,只求她能允了我的求请。
“为何不愿?你可想过,若为胶东王妾,你的家人,尤其卫青,便不用在这侯邑受苦,可过衣食富足的时日。”她知道我与青儿的姊弟情尤甚,特意提及,怕也是为了能让我改变心意。
“胶东王只是对奴婢只是一时新奇而已,再逝去些时日,也就遗忘了。大丈夫理应凭自己的能耐去求得衣食富足,而不是依托我一弱女子。”
“全是托词吧!宁为贫者妻,不作王侯妾,可是你说过的?难道你还奢望能有‘愿有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语中的,确实我曾这般自视清高,只是如今我也说不明到底自己在作何念想。“别傻了,哪怕身为长公主,我的夫君曹驸马不也已纳了两妾吗?幼时初读《诗经》,还不解为何有如《日月》诉弃妇哀怨的诗赋,如今才明白,天下哪有无怨的妇人。”平阳的眼角旁挂着细微的泪痕,大概是话到伤心处了。
我一时顿住,竟不知如何劝慰,只是一字一字回着无伤大雅的话:“奴婢断断不敢有此奢望。皆因奴婢位卑人微,不足侍奉胶东王。”
“看来你是下了决心不愿应了这事,也罢,我也就不再多加劝导。只是,你是否该为我出主意回了胶东王?位卑人微,怕是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成不了借口,再加之薄太后、我祖母太皇太后不也有过身微之时的事实,怕是我平阳有被埋怨不与胶东王薄面的可能。”
“就且言父母之亡与我有干,我乃有不祥之人,怕是折损了胶东王的福泽。”
“就不怕这等言论若是泄语,你日后又如何不受他人非议?”
“暂顾不得那么多。长公主细心教导的良家女子,各各容貌端雅,举止得体,岂是我蒲柳之姿、粗俗鄙人可以相较,”平阳细细的听着,稍稍正身,大概是明白我所言为何,“然那些良家女子毕竟不可能均被今上看重。”
平阳点点头,已是面带笑意,等我继续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