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二人话音极低,然因我们间只隔着几步之遥,我听得清晰。在其身后唤了一声,便与霖霏和涵晨同往仪婷轩,与她们向来交好,善意得提点了一句:“还是留心点为好,免得被人听了去,让长公主知晓了,难免被责备不尽心习练反倒颇有怨言。”
仪婷轩的大门已经大开,隔着一条过道与我们相望的乃是御景轩,那里正是十几位良家女子习礼仪,学歌舞之所。她们是让侯邑中的侍从、婢女等极为羡慕的,其中自也少不了与我同在仪婷轩操练的诸位。
这十几位良家女子两年前就已被长公主从大户人家搜罗过来,悉心教导,为的是有朝一日得见天子,有福泽者自是伴随君侧,充入后|宫,若能诞下皇嗣,也不枉费了平阳这二载的苦心。按理说每年的七八月会有官员负责在民间选取德貌双馨的女子为家人子,如果有幸也难说不会晋封为才人、美人。可依旧有不少女子希望先寄于公主、王侯夫人等皇室宗亲名下,若有一朝得以入天子法眼,又有人可依仗,无疑会让面相平稳却暗潮涌动的后/宫生活过得更得心应手些。
两年的勤学何其辛劳,令整日与她等直面的我们也有所动容。如今千载难判的机会已在眼前。三月上巳节,长公主早已邀好了今上祭祀完毕后来此屈尊小坐。即是小坐,少不了歌舞助兴,而能否让龙颜大悦,全在她们的技艺可否令圣上倾心。而我们,则至多只是陪衬,有所怨念很是正常,众人也只是择私底处闲话几句罢了。
众人已是到齐,却因掌事未来,都宁可坐在屋内的石阶上闲谈,这当中也不乏有人除外的,芳阳正兴致盎然得提着舞步,而我们只是围坐在其周遭观赏而已。
“诸位,时辰已不早,还不赶紧抱筝换衣,若是上巳节那日有丝毫差池,谁都难保你们的性命可存!”只是略迟了一会儿,重重得责罚声从一旁传入,那是林掌事,平阳侯邑里教导歌舞的少妇,在催促我们赶紧弃了懒散的状态。
“诺!”略脱了长音又有些沉沉得回应后,众人纷纷做着习练前的准备工作。
而御景轩那边,早已是舞姿飞旋,琴声悠悠。
这一****的心情不算不佳,抱了琴恭恭敬敬地跪坐于一侧,因天气甚寒,长公主体恤我等,特吩咐在我们入座的席子上多加些暖和的木棉,让我等少遭些罪。
我跟前的琴已随我多年,是良木所制,镀一层棕红的漆,初见它时显得光亮,如今倒是多了几份陈色。七弦乃上好的蚕丝为质。虽比不得上古名琴如号钟、绕梁,我却也是如珍宝般爱惜。
舞者在轩室的中间应曲而跃,浅红的华服缀着白净的梨花,在舞者的旋身中,宛如随风飘扬,若是在林中作舞,必是一副让人流连忘返之景。
几日的长时操练,令舞者的步伐难复以往的轻快,那沉重之感让我不免暗自窃喜,幸是讴者,可一直跪坐,比她等少受些累。可没过了多久,这庆幸感已是一扫而光,几日的接连歌唱,嗓子有些干疼,不过也只得暂时忍着。
林掌事并非不是通情达理之人,连日来的苦累她自也是瞧在眼里,看我们一个个曼妙舞姿不现,婉转莺喉难闻,大约一个时辰后,无奈得摇头浅浅说道:“看你等也着实乏了,先且休憩吧,过片余也是用朝食的时辰了。”
听罢,虽然欣喜万分,然还是得保有矜持之资,但喜色早是显露于面容,众人答了诺后,林掌事便急急得出了大门,赶去对面十几位良家女子习练所在之地。
由于良家女子的教导格外悉心,两位掌事已是甚觉力不从心,而此时林掌事则是笑意涔涔得向长公主主动请缨,表示愿在教习我们的闲暇之时为两位掌事分担,林掌事言明不愿多领俸钱,平阳自也是答应得爽快。不能说林掌事对我等的教习不尽心,但相比过去,却是疏忽我们不少。不过也怨不得她,谁让那些良家女子有望承君宠,若日后飞上枝头为凤凰还能念着今日她的一丝好,不就大发了。
本以为疲累了这么久,仪婷轩应是静无声响,可众人刚坐于石阶不稍会儿功夫即有人挑起了话题。
“长公主之意谁不明白,让这十几位良家女子多加习练不就可了,还令我等陪着一同受苦?”说话得是霖霏,看来她将我今晨的善意提醒已置于脑后,不过素来她就憋不住话,平日里喜怒于行色,更无算计她人恶毒之事,到也不讨人嫌,方才这番话恰也合了她性子。除了性子的缘由,也是因数月来的疲累致她口不择言。
“长公主之意是何?我可真不知,不如劳烦告诉我这个愚钝之人,否则不就有故作高明之嫌。”芳阳声音虽低,却显毒辣。
霖霏涨红了脸,还是一字一句顿声回道:“她们中若有一人幸于今上,长公主之意也就达成了。”回语间,还厌恶得瞪着芳阳,霖霏如此直接的答语真是欠考虑,接下的回语定会让她难以招架。
果不其然,随来的是芳阳笑得极其怪异,充满了嘲讽,自然,为了不让轩室外的人知晓了闲聊内容,话音、笑声均是极轻。
“难道你不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好在你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绝无可能陪王伴驾,也就一时妒忌,怨念两句。”此时的笑已成了得意,而旁人则也是掩着嘴偷乐,只是可怜了霖霏一句无心之语却成了笑料。
“芳阳,与其说霖霏有得幸的念想,倒不如说是你盼着入主椒房吧!”我实在看不下去,随口回了一句,敢有取中宫之位的想法,不是自讨罪受吗?众人收敛了笑意,芳阳的脸亦瞬时僵硬了,她募得站起来,指着我厉声的:“卫子夫,话语可别说得太过,你会后悔今日出言不逊的!”
“那就且等日后再论我是否会后悔,不过,我若即刻告知长公主说你有不该有的非分之想,你还有机会留在侯邑吗?”我不甘示弱,也起身与她对视,众人惊愕,没料想我一平日不愿多生事之人竟也有这般,错愕的众人均忘了劝解。
“别仗着长公主宠你就有恃无恐!”她眼神里带着愤恨,却又充满了坚定,我与她均只是这侯邑的婢女而已,让我茫然她是何来的自信大言不惭。
“不觉饥肠辘辘吗?我等还是赶去用朝食吧!”涵晨见情势不对,连忙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大家愉悦得示意赞同,便起身踏出门栏。
我走在了尾末,霖霏依着我轻言了一句:“子夫,方才多谢你替我解了围!”
这轩室此刻只留下了我们三人。
“不必言谢,只是实在看不惯那人毒舌罢了。不过日后还是少言为佳,以免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惹来麻烦!只是苦了涵晨,还要替我从那争辩中脱身出来。”我的目光对着另一侧的涵晨,示了感激之意。
“那人平日自恃清高,与她争论只是徒劳口舌。这翡翠粥凉了,怕是难下咽入肚,还是趁早去得好!”青菜粥微咸,素来招我喜爱,此刻这腹中已是急不可待了。
泯然一笑,三人相互依着离开了仪婷轩。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以为芳阳会寻思着时不时给我些难堪,可是我完全错了,一月有余的时间,哪怕是在仪婷轩同一屋檐下习练之时,她都只顾着留心自己的舞姿,连正眼都不曾瞧过我一次,更别说不多碰面的休憩之余。若非她的性子是有所改变?心里冷笑了一声,想着何必费时间思量这等无关之事,她不记恨,我俩相安无事不是很好?
一日的习练结束,抬望眼,才忽的记起又是一月的月中,天气倒比之前暖和了些。晌食过后不久,卫青已经归来,只是我们还未有时候相见相谈。我取了琴,快步奔向侯邑中的一处小亭。小亭临着一宽大的池子,因寒意未散,池中依旧显得寂寥,若是在夏日,那嫩绿的荷叶托着含羞的荷花,总令人望之停步,久久伫立,不忍离去。自然这也是长公主喜爱的闲坐之处。如今月上柳梢,应是无人扰那清净才对。
赶到了亭处,俯身坐下。抹着浅笑,指尖在琴弦间拂动,奏着《流水》。相传古之伯牙善弹琴,钟子期善听琴,二人初遇时,伯牙奏的即是《高山流水》,而钟子期听懂了乐声中的内涵,可谓知音难觅。
“三姊缘何未休憩,而在此处?”身后传来了卫青疑惑的问话。
“看来今日你是不喜见到我,连我在此处候着都叫你不悦了。”我故作生气得回答着。
听罢,青儿急急解释:“三姊误会了,知你近些时日颇是劳累,甚需休息,也就不愿多加打扰。若是因受累而有所不适,岂不让我等自家人忧心。”
我扑哧一笑,不慌不忙得说着:“有些时日不见,尽是愈发贫嘴了!”
琴声依旧悠扬,青儿淡淡得评论道:“三姊奏得流水果不失水准,只是少缺了一旁时而细细涓流时而奔腾磅礴的景致,独漏了几分雅韵。”
“近旁不就有一汪池水?还愣着作何?剑该出鞘了!”
青儿先是顿了一下,随机便是剑声与琴声相互交缠在一起。亭前的几树梅花已是开了大半,月影下,雪白的梅花稀稀落落得从枝头争落,伴在青儿的身旁,若是有笔砚,许会将此景跃然于绢帛上。
正是醉心其间,却募得感到有双手轻搭这我的肩,于我耳畔悄言说道:“由我续之,你且侯一旁。”
是她?在大惊的同时,我亦让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