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欲言又止,倒是叫我着急了,但问无妨。”得了我的许诺,她无顾忌的急需问道:“身为讴者,得幸天子,想必此刻家人正在为你庆贺吧。”
脸上的笑容僵住,思起了大兄、长姊、二姊、青弟。
“因为不知卫姬家中的状况,怕问话触及了您的伤痛处,才欲言又止,没成想还是让您不快了。”此刻她的神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你多虑了,又用了叫我听着不怎顺耳的称谓。我就是一讴者,是宴席间添些乐舞的一人,若无得幸只是,长公主应该是准了我的告休,此时我应该在祭奠我的父母。”
“难道是父母都故去了?”
“我父亲是一医者,原本的职责是采摘曹驸马医病用的草药,只是那一日不慎失足落涯,那时我还尚在母亲腹中,未曾见过我父亲一面,从此我家中无人再习医了。可怜了我母亲被恶疾夺去了性命,而我等儿女竟无能为力。”我都诧异我怎会对一个初次谋面的人谈论如此多,但一股脑儿倾倒完,着实舒畅了许多。
“长公主待你家都不差吧!现在又寻到了皇室这个归宿,你父母在黄泉路上也可安心了。”
“你怎会这么说?”
“一番谈吐已说明了你识字读书不少,而寻常的讴者,哪有这样的厚待?可见长公主不单单是视你为一讴者。面容俊美,又颇具才识,难怪叫陛下倾心。”
“你这小嘴这般甜,想必平日没少灌蜜。我二人相处了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尔尔,你竟这么肯定?”
“有四字叫一见如故,自是敢笃定!”她笑意更浓了,我那份勾起的淡淡的忧愁也逐渐被冲淡。
“好个一见如故,我也甚有此感。只是瑾君,你亦不是出自寻常人家,可是介意与我说说你的家事?你的家人怎忍心把你留于宫中做宫人。”
失了笑意,她的眼角浮现着忧伤,沉思了片刻才回话:“这次您可真猜错了。我出自贫寒农户人家,因贫寒才不得不入宫为婢。”说道此处,她有些不自在得抿了一口茶水,见还是难消我的疑惑,继续补充:“奴婢很幸运,刚入宫教习我的女官如待亲生女儿般疼爱我,不仅教会我这宫中的规矩,如何做事,也细心教授我读书识字。”
那教习的女官怎有大把的时间来教习她念书?又是从何处来的竹简让她翻阅?想当初,我是因有平阳的特许才得与卫青一道在天一轩翻阅书籍,不过每次给我们的也就两个时辰左右,过了时候我等也是只得退出来。宫中专门有掌管书籍的官员,只会比在平阳侯邑更难接触到书籍,她怎得轻易得随意翻看。
疑惑贵疑惑,却也不敢确定,既然她不肯明说,那定是有难言之隐,罢了,又何必逼问她呢?
“那女官现在何处呢?”
“因为她已到了出宫的年龄,便归家了。”
“你年龄尚小,她又已出宫,算来你二人相处的时间不长,可谓緣浅!”
听着这话语,她似是察觉到了异样,但还是从容得答着:“奴婢入宫时才不过七岁,算来在这宫中度了五年的时日。”
“哦!这入宫时年龄着实有些小了。”
“贫寒之家也是不得己的事。”
原本是想问些探探她的底细,免得日后信错了人,不过询问至此,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将一小盏茶水倾倒入口,瞬觉痛快,寻思着趁这静默的时候想想可追问哪些宫中之事,出我意料的事,她先发话了。
“我许诺过要说与你听牡丹花的来历,倒是险些被弃到九霄云外了。”
“你不提点,我也遗忘了有这茬,那还不快细细诉来!”
“诺!”故意拖了下长音后,瑾君娓娓道来:“据闻有一日还是太子的景帝梦到高皇帝言这漪澜殿即将降世大汉的一代英主。当时的王美人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又言曾梦日入怀,不多久,太后有身。而文帝驾崩后不久,今上出世了。有着祥瑞的征兆,先帝对太后及陛下是愈加的宠爱,太后也很快从美人晋升为夫人。景帝见这漪澜殿周遭少了花中之王牡丹,急急命人折腾了一大块空地,种上了牡丹,由人细心照料,每到花开之时,暖风拂过,那泛起的涟漪与直冲鼻尖的雅香,无不叫人停步。”
梦日入怀四字,早已传遍了民间,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则往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大概是渴极了,她端起茶盏狠狠补了一口。
“牡丹,花中之王,看来先帝对太后的宠非同一般,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到了最后,薄皇后被废,太后终究成了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依旧以浅笑回应着:“先帝有意为之,自是水到渠成。”
“我知你是一时快意说漏了嘴,于**或许无妨,于大庭之下可就会招来不必要的责难。”
大概是与我谈着久了,放松了戒备,听闻,她的峨眉不自然得出现了褶皱,似是觉得夜深了,想寻个借由离开。
“估计明晨卫姬免不了要早起,还是早些安寝养足了精气神才好应付明日的事。”
我点头,她微微侧身,以示告退。
她临踏出门栏时,我突然想起一事,便又嘱托道:“有劳瑾君替我寻身素净的衣裳来,备着明日之需。”
“奴婢觉得这身橙黄衣挺合您身,素衣岂不是难称您如今的身份。”
“勿再多问了,烦劳你替我备着便是。”
“诺!”
一声应答后,内室里突然静默了,显得愈加空旷与孤寂,长夜漫漫若是无法安寝,又对着整屋的寂寥,该是一件多么难耐的事。还好,此时的我确实疲乏了,这一天怎就觉得过去得这么缓慢,不是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嘛?看来作古的人也有欺我们之时。今晨还在平阳侯邑为讴者,如今却是身在宫中的漪澜殿等着他们决定我的去处,有种恍如一梦之感。
坐在榻上的我,吹灭了灯座上燃着的烛火,安静的躺下,捻过被褥,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