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诺大的楚家一片安静,空旷的院子里更显得几分苍凉。院子里的一切都没有收拾,一直停留在两天前的模样,只有看向门口的那两双眼睛充满期待,更透着坚决。
“夫人,你还在么?”楚父脸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抖动。
“夫君,我在呢。”楚母装做轻松,微笑着看向自己心爱的男人,问道:“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不,不要走。”楚父一双手左右寻找,抓住她迎上来的手紧紧按在胸前,仿佛这样才安心了,“夫人,不要走,可能天机很快就来了。”
“恩。”楚母通红的眼睛又挤出两滴泪水,倔强的脸看向天空,尽量不让它们流下来。抹去止也止不住的泪水,她还是释然地笑了。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即使是一起等待死亡。只要你能握着对方的手,就算看着对方安详地死去也会很幸福。幸福分很多种,酸、甜、苦、辣,是这些让爱着的人更加充实,恰恰也是这些让爱着的人肝肠寸断。看着丈夫又一次迷迷糊糊地睡去,她笑了,笑得幸福,却泪如泉涌。明知道丈夫已经到了频临死亡的边缘,她却不能离开,因为他希望自己陪着他,等待孩子的出现。
楚天机会出现么?她无数次这样问着自己,却始终找不到理由来让自己信服。看着因为连续坐了几天而面如死灰的丈夫,她第一次相信感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
平凡的丈夫,可以为了一份几乎没有可能的等待而坚持至此,这就是父爱吧?她目光迷离,仿佛看到曾经的回忆,遥远而模糊的一切似乎一下子连续起来。
这,就是人吧!
她幽幽一笑,将丈夫轻轻揽上自己的肩膀,微光闪过,仿佛他的脸色好了许多。
再将丈夫轻轻靠回躺椅,她站起身来,用与自己年龄不仿的冷漠语气沉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滚出来!”
这声喝仿佛惊起周围沉寂的一切,几片落叶飘落,悄悄落在她的脚下。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不知从何处而来。这脚步声时重时轻,如同地狱敲响的丧钟越来越响。
她温柔的眼睛闪出久违的寒意,双目扫过庭院,该逃的几乎逃完了,该死的也莫名其妙地死完了。
究竟是何人?她左右审视,右手悄悄抚上丈夫的额头,不管如何,她要让丈夫安详地做完最后的等待,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骚扰!
脚步声停下,深沉的喘息似是地狱的冤魂,如同在耳边一样清晰,却又如隔世一般遥远。
“装神弄鬼,出来!”她一声怒喝,将目光锁定在走廊旁边的花园,左手收起,腕部上挑,拇指按向无名指结乾坤印法,一双怒眼闪起蓝色光芒直冲而去。
“少爷,少爷等等我!”永禄一路狂奔,那楚天机却似是疯了一般夺路而去,头也不回。实在是累了,他停下喘了两口气,又迈出沉重的步伐。
这也难怪,一个普通人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反而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不累才是真的有问题。
而此时的楚天机却是心无他念。
累,确实是累了,娇生惯养的他早就疲惫不堪,那双脚象是灌了铅一般沉重。但一路跑来,别说人了,连牲畜都没有见到一个。心中的那丝不安疯狂地侵蚀着他脆弱的心。
娘呢?爹呢?他们还在么?他反复地这样问着自己,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无暇多想。
模糊的双眼任泪水肆意飘在风中,一向顽劣不堪的他第一次感受到恐惧和无助。如果说被紫鼠要伤的时候他失去了知觉,有千面老人可以帮自己;被捆禁宫的时候,虽然有过生死的感悟,但素莲儿多少给了他一点希望。现在呢?现在可以问谁,可以求谁,又有谁可以帮助自己?
天空是那么的冷漠,连云彩都无影无踪,大地是那么黯然,只有潇潇残风拂面而过。
以往的种种在脑海里一一浮现,娘的关怀和溺爱,爹的严肃和无情,此刻对于他来说都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
平生第一次,楚天机的脸上写满悲伤。
也是平生第一次,他没有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说谎过关。
他只是想能在回到家的那一刻可以看到自己的爹和娘,仅此而已。
街上的一家家店铺飞速向身后移去,楚天机向着自己熟悉的方向没命般狂奔。一个不小心,街边倒下的竹竿阻挡了他的去路,轻松放倒这个可怜的孩子。
永禄在身后看着这一切,哭了,他从来没想到这个作威作福的大少爷也会有这样的举动。与楚天机一起长大,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楚天机现在的心情。粗俗地说,少爷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坚持了最后一股力气,他奔到楚天机的身前。
楚天机的双眼早已满是泪水,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再次被那根竹竿绊倒。同一个地方跌倒了两次,倒地的样子更是滑稽可笑,但永禄没有心思,他第一次觉得楚天机也是这么可怜。
“少爷。”永禄跪倒在地,扶起因为摔伤而浑身发抖的楚天机。永禄看得出,他也累了,只是那股不服输的性格支撑着。
楚天机看向永禄,嘴角抖动,张开的嘴巴半天也没有说出字来,一下扑进永禄的怀里,他终于崩溃了。
“少爷,不哭了,老爷夫人一定没事。”永禄拍着楚天机的脑袋,另一只手上下抚摸他起伏的背部,安慰道:“少爷,咱们是谁,咱们可是罗阳城人见人怕的人物,什么李家公子,刘家大少,哪个敢跟你叫口半分?咱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被捆在禁宫门前的时候少爷都不曾向素莲儿低头的男人,难道!难倒这么点路就难倒我们了么?”
楚天机抬头看向永禄,咧开的嘴战抖着,合不上也张不开,扭曲的表情让他的英俊荡然无存。扶着永禄的肩膀颤颤巍巍站起来,膝盖骨上一阵刺骨的疼又打倒了他。
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他瘫倒在地,纵泪横流。
“爹,娘。”
这一声唤得悲切,唤得凄凉,连大地也为之动容,突然的一阵风吹过,将他滴落的泪吹得四散而去。
“少爷,您没吃过苦,让永禄背您吧!”永禄看到楚天机,仿佛看到了自己一般,远方的亲人,远方的妻儿,应该也是这么期盼着自己吧!
永禄说完,不等楚天机回话便硬是将他拉上自己的肩膀。
楚天机下意识地抽回手,大脑中一片空白。
“少爷,不用担心永禄,永禄干惯了粗活,力气大,撑得住!”
永禄硬是将顽固的少爷托上来,背起他快步而去。
楚天机感受着永禄颠簸的肩膀,可以隐隐发现他的身体在战抖,他或许发现了什么,泪水依然流着却不再哭泣,因为有永禄在,他并不孤独。
永禄跑了一段,身上的楚天机仿佛越来越重,咬紧牙,拼命将托着他的手扣紧了些。
他知道,一旦松手,自己可能再也背不动了。
街边的一切慢慢地向后移去,终于看到那条熟悉的街道,永禄看了看距离,还有百十步的样子。
八十步!
六十步!
距离一点点缩小,他的脚步也一点点放慢,不是因为累了,而是因为太累了。渐渐透支的体力几乎象一直巨大的吸管吸空了他的四肢,每一步都沉重不堪。
十,九,八。
他们终于看到了,烫金的两个大字——“楚府”!
踏出最后一步,永禄一头载进楚家大院。
因为等待楚天机的出现,大门没有关,模糊了意识的永禄只是凭着意志坚持到这里,没有防备地撞过去,实实在在地载倒在楚家大院中。
摔出去的楚天机连滚带爬地回到永禄身边,拼命呼喊他的名字,可惜永禄一直闭着眼睛,那么安详。
轰隆一声巨响,楚天机被旁边的声音所震住,回头看到了他终生都难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