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汗珠从夏初青白的脸上滚落下来。
硕大的婴儿悬浮在半空中,咯吱咯吱的嚼食着口中的手臂。鲜红的血液顺着它的嘴角淌下,滴到地面上,被大地瞬间吸吮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些血腥的气味,弥久不散,同浓烈的梧桐花香混在一起,阵阵袭来。婴儿的喉头咕噜咕噜的吞咽着新鲜的血肉,天真无邪的双眼透出最单纯的兴奋和欲望。
一条胳膊眨眼间已经进了婴儿的肚腹,肚腹白花花的鼓胀着。
楼玉奴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
她重新抬起手臂,十指微动,婴儿裹着一阵黑色的腥风,又朝夏震袭来!
夏初眼睁睁的看着,全身冰凉,双腿无力挪动半步。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欲插手,却不知道应该帮谁。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飞速掠过,站在了夏震身边。
是仇琳。
夏震和仇琳对视一眼。
“你失去了右手,我就是你的右手。”仇琳说。
夏震了然的点点头
失去右手的夏震,左手持剑,仇琳则双手结印,两人聚集起最后的力量,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攻击!
婴儿咯咯笑着,以极快的速度攻过来了!婴儿破空而来,呼啸有声,楼玉奴的十指飞快蠕动,主导着婴儿的行动:“既然你们想要一起送死,我就成全你们!”
夏震用尽最后的力量,大喊一声,挥出宝剑!与此同时,仇琳也发一声喊,一道金光从手中结印之处喷薄而出,包裹住了夏震的宝剑,直直朝婴儿飞去!
眼看着两者就要正面遭遇了!
婴儿白嫩嫩的皮肤已经感觉到了滚烫的热浪!楼玉奴双臂一挥,婴儿轻巧的闪到一旁,剑光同它擦身而过。
“哈哈,你就这点本事吗!”楼玉奴口中嘲笑着,心中却有一丝警惕。夏震,名满天下的夏家家族,令人闻风丧胆的灵魇盾,难道就只有这么点本事吗?
果不其然,楼玉奴话语的语音还没落,剑光竟然转了个弯,重新朝婴儿袭来。未几,竟然化作条条金光,瞬间包围了婴儿!
“来吧!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夏震催动宝剑,剑光聚拢,一起朝着婴儿涌去!
眼看着婴儿就要被切成无数碎片了!
楼玉奴试图控制婴儿脱离那密不透风的剑光,剑光却在夏震的操控下,犹如有了生命一般,紧随婴儿不放。
“呜哇!”婴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楼玉奴的双臂颤了一颤。
“死吧!”夏震大吼一声!金光迅疾收拢,眼看条条利刃一样的金光马上就要接触到婴儿娇嫩的肌肤了!
楼玉奴娇躯忽然一震,痛苦的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两道黑色的光芒从她的躯体当中破茧而出,幻化出两个模糊的人形。两个人形呼啸着冲向婴儿,试图把被团团包裹的婴儿解救出来。它们刚碰到金光,立刻发出一叠声痛苦的喊叫!锋利的剑光把它们瞬间切割的支离破碎!夏震的攻势却也因着意外的状况,停顿片刻。
两个支离破碎的人形片刻之间又重新聚拢,其中一个发出略带暗哑的乞求声:“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夏初夏落和于雷,均是一愣:“你是,秦舞!”
黑色人形点点投:“是我。夏初,请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夏初因着这句话,心中撕裂一般疼痛。
“它不是你的孩子,它是魔鬼!”于雷声嘶力竭的喊,“秦舞!如果不消灭它,会有更多的人遭殃!也许我们都会被楼玉奴杀死的!”
有那么一刻,秦舞没有开口。她静默着,思索着,所有的人都静默着,思索着。婴儿在剑光的包围中不知所措,楼玉奴同夏震就那么僵持着,谁也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秦舞慢慢开口了。
她说:“我不管它是人还是魔鬼,我只知道,它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去!”
秦舞说完,飞身扑了上去,再一次朝着重重剑光不顾一切的撞上去,试图突破重围。毫无疑问,她那无形无质的魂魄又一次在犀利的剑光下被切割成支离破碎,又重新聚拢。
“没有用的。”夏初说,“你这样,根本救不了孩子。”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夏震的额头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力量正在飞速从体内流失,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我现在,必须杀了这个孩子!我们别无选择!”夏震不再犹豫,他猛然催动剑光,婴儿的生命危在旦夕。
“不要!”秦舞恐惧的看着重重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婴儿刹那间削成了碎片!那硕大的婴儿,喉咙里的一声悲啼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片片碎肉零散的铺撒在地上,就像崩溃的一地的秋叶。大地的每一个毛孔都汩汩的吸纳着这鲜嫩的血肉,黑夜就像大地的声带,到处弥漫着嗜血的吞咽声。
楼玉奴恼羞成怒:“你们杀了我的灵婴!”忽然楼玉奴又大笑起来,“夏初,你的父亲,杀了你自己的孩子,哈哈,那是你们夏家的骨肉!说什么真假善恶,说什么亲疏远近,人们都不过是在为着自己的利益,牺牲着他人的一切,甚至性命!你们,也不过是一群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滥杀无辜的伪君子!”
“我们夏家的骨肉?”夏震和仇琳一脸的震惊。
“这是一个圈套!”楼远航急忙喊道,“夏老爷子,你不要听这个魔鬼的胡言乱语,她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你心神涣散,不要上她的当!”
夏初拼命攥着拳头,灵魂在体内挣扎撕咬着。
“不管它是什么,现在它都是一个危害无数人生命的魔鬼。我们夏家的职责,就是除魔!”仇琳温柔的声音,轻轻的但是坚定的说着,向夏震点了点头,夏震也向爱妻点点头。
“我不管这个婴儿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们不但要杀你的灵婴,还要杀你!”夏震狠绝的咬着牙说。
“哈哈,好一个除魔的卫道士,好一对恩爱夫妻呀!”楼玉奴咬牙切齿,双眸逡巡在夏震和仇琳的脸上,似乎嫉妒,似乎羡慕,似乎怨毒!
“死了,死了,我的孩子!”秦舞喃喃的念着。
“他们说的对,那不是你的孩子,那是楼玉奴手中操控的一个魔鬼。”一旁的另一个人形说。
“是小宝!”夏落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惊讶的喊。
“你不会明白的,”秦舞的形体渐渐模糊,空气中多了浓重的悲哀和细细密密的心碎的裂痕声,“一个母亲,即使她的孩子是十恶不赦的魔鬼,应该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在一个母亲的眼里,它只是她的孩子,一如它在母亲中成长孕育的时候那么脆弱,那么无助,需要母亲强大的怀抱来保护!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成熟了,落地了,它血脉里依旧流淌着我的血,只有我,才能听懂它声声呼唤,它痛苦的时候我会比它更痛苦,它死去了,也就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支撑着我这个虚无飘渺的灵魂了!”
“秦舞!秦舞!”小宝着急的在秦舞渐渐消失的影子前乱转,“我知道,我明白,就是你的孩子让你竟然能够带我冲破了楼玉奴的囚禁,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你不能魂飞魄散啊!我们还有机会重生的!你想想夏大哥,想想于雷,想想你的家人!你父母失去你,也一样会痛不欲生的!”
秦舞顿了顿,听见夏落远远的喊:“秦舞,小宝!你们都在,太好了!”
于雷也喊:“秦舞,秦舞,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夏初没有说话,却也一直望着他们。
“我们应该做的,是齐心合力,杀了楼玉奴!”小宝说。
“就凭你们?”楼玉奴轻蔑的说,“两个无形无质的魂魄,一帮乌合之众,就想置我于死地?”楼玉奴倏的沉下脸来,双臂挥动,周遭悬浮的青色鬼童们疯狂的朝他们涌来!娜渡河水激动的呜咽着,翻滚着白色的浪花黑色的浪头,深沉如不见底的黑夜。
“啊!”夏震和仇琳,以及夏初夏落楼远航,拼力消灭这些狞笑的鬼孩子,它们嘁嘁喳喳的笑着叫着,狰狞的獠牙闪着寒光,前面的在攻击下成了碎裂的尘埃,后面的源源不断的还在涌上来,似乎无穷无尽的填满了整个空间!到处都是他们的狞笑哭叫,细细的声音绵长的游荡在夜空中,钻进所有人的耳孔,让人毛骨悚然,心底冰凉。
“太多了!”夏落一边挥舞宝剑,一边焦急的喊,“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我们根本没办法接近楼玉奴!”
是的,尽管这些鬼孩子的攻击,只是靠着獠牙和数量,但是如此纠缠下去,无法接近楼玉奴,也就给了她一个逃跑的机会。
“怎么办啊!”透过重重包围,夏落影影绰绰的看见楼玉奴得意的笑脸,听见她张狂的大笑。
忽然一个怯怯的童声响起来了,稚嫩的声音夹杂在一片杀气腾腾的空气中,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
一个声音,两个声音,四个声音!无数个童声加入了这个诡异的童谣颂,就像深夜里河边的一片蛙声一样,此起彼伏,在黑暗中回荡招摇。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鬼童们的攻击竟然在这童谣声中减弱了。它们纷纷分神朝远处村民聚集的地方望过去,有什么东西冲击着它们混沌的脑海,冲破暗夜,冲破它们禁锢到麻木的灵魂,撞击着埋藏在心灵深处的一切回忆。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鬼孩子们停止了攻击,楼玉奴气急败坏的怒吼:“怎么回事!这这!”
还记得吗?曾经阳光明媚的童年,灰尘在阳光下快乐的舞蹈,我和你,架起那弹性十足的猴皮筋。我头上的羊角辫和红头绳,随着我的脚步跳跃在阳光下。你满脸坏笑,在一旁捣乱,弄砸了我们的游戏!
鬼孩子们静静的悬浮在那里,记忆中的阳光利剑一样刺穿了混沌的大脑,埋藏的比夜还深的记忆一点点浮现了出来。
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你总是会在我面前突然拿出一只花花绿绿的毛毛虫,然后冲着我仓皇而逃的背影得意的笑。
还记得吗?我们,你,我,隔壁的那个总流鼻涕的花子,那个瘦小的唯唯诺诺的小叶子,我们偷来田地里的麦穗,红薯,黄昏的时候,躲开大人的叫骂,在村子外面的草垛上偷偷点燃了一堆火,闻着火堆里冒出来焦糊焦糊的香味儿流着口水!
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站着,小心翼翼的屏住了呼吸,看着眼前奇异的局势变化。
村民们静静的唱着那童年的歌谣,缓缓的走近了,走近了。黑压压的人群,比夜还黑的眼眸,沉静的看着不知所措的鬼孩子们。
突然之间,歌谣一下子停止了!
天地之中,只有隐约的呼吸声。
浓重的梧桐花香,隐隐的血腥味,随着夜风在人们发间脸庞鼻孔心底飘荡,带走了什么又带来了什么。
真是一个诡异的夜,莫测的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