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们的童年吗?时光飞逝,却抹不去深深铭刻在灵魂中的记忆。阳光下的跳绳,汗流浃背的毽子,女孩子们相约同一天穿上的裙子,酸甜酸甜的酸梅粉,里面有张牙舞爪的张飞关公大刀,儿童节带着塑料面具的舞蹈,被坏男孩摔碎的文具盒,槐树上爬的金龟子,男孩的拳头女孩的眼泪,我们一起坐在教室里念:“滴答,滴答,下雨了,我要长大!”
童年时的孩童盼望,长大了就可以穿大人才能穿的衣服,做大人才能做的事,长大了可以跟喜欢的男孩或者女孩牵手,接吻,长大了可以不要晚上乖乖的睡觉,长大了可以不要每天背书考试,长大了可以像大人骂自己一样去骂别人,长大了可以看到外面的精彩!
有的孩子却永远来不及长大,如同陈小四,如同二丫,如同三宝。
命运剥夺了他们长大的机会,灵魂在暗夜里积攒着怨恨,等待着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如果我有一个爱我的爸爸,有一个爱我的妈妈,我还会像现在一样,漂浮在黑沉沉的暗夜里,觊觎怨恨别人的快乐吗?我不介意家庭的贫穷,不介意挨饿受冻,不介意每天出去挖野菜,甚至吃树皮,抓虫子,跟隔壁的强壮男孩抢一只土豆抢到头破血流,我只想依偎在父母身边,生生死死在一起。
可是没有如果。
鬼孩子们静静的悬浮在那里,呜咽。
村民们静静的站在那里,凝望。
你想起了谁?谁想起了我?时光永不回头,生命像麦田里成熟的小麦,割了一茬又一茬,枯黄的秸秆倒下,新鲜的嫩叶长出,不变的是那黑沉沉的土地,吞下了所有的爱恨情仇,一刻都没有忘记过那些血泪。
楼玉奴气急败坏。
“杀了他们!”楼玉奴尖尖的手指恶狠狠的指向所有的人。
鬼孩子们却没有动弹。
我们只是要一个妈妈。
我们只是孩子,我们不懂得杀戮。
我们只有乖乖的,爸爸妈妈才会喜欢,才不会把我们扔进暗无天日的河流底下。
我们都是乖孩子。
“你们都是乖孩子。”一声轻轻的叹息,温柔的覆盖了鬼孩子们冰冷的心灵。秦舞悄悄的飘过来,伸出双手,试图拥抱所有的孩子,“你们都是乖孩子,从此以后,你们会重新拥有一个母亲。”
从哪里来,回那里去。宿命的轮回,换来所有人的安宁,包括自己。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秦舞静静的说,“我就是娜渡鬼母,是我曾经经受不住尘世的诱惑,把灵魂出卖给了楼玉奴,换回来一具沉迷于尘世欲望的肉体。”
鬼孩子们默默的围在秦舞的周围,青褐色的身躯渐渐淡化成水一样透明,獠牙褪去,一双双纯真的眼睛,像夜空闪烁的星星。
“你们竟然都背叛了我!”楼玉奴歇斯底里。
什么是背叛?我们只是遵从了我们内心的选择,我们是自由的灵魂。
“哈哈!”楼玉奴疯狂而绝望,忽然转向夏初,“你别忘了!当初我曾经从你身上取走一样东西,来换取秦舞灵魂不灭。你知道是什么吗?”
夏初陡然想起这件已经遗忘的事情。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取走的是性命,人生一世,也不过如蝼蚁。世事轮回,下一世不会记得上一世的事情,孟婆汤入口,下一世,重新开始,好过这样支离破碎的爱恨离别,好过这样目睹亲人离开之后的苟延残喘,内疚悔恨。
楼玉奴好似看透了夏初的心思,她得意的笑着:“你错了,我不会拿走你的生命,生命对我来说就像沙尘,唾手可得,毫无价值。我从你身上拿走的,你是爱的能力!从此以后,你将变成一具没有任何感情的僵尸,你会丧心病狂,伤害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你将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你不知道你还活着,你也不知道如何死去!”
我拿走你的感情,因为我知道感情才是人最重要的东西。可以笑,可以流泪,可以爱可以恨,可以沮丧,可以嫉妒,可以撒谎,甚至恐惧,可以花蕾,甚至连悲伤都那么美妙。
夏初渐渐头疼欲裂:“天,为什么会是这样!”宁愿死,也不要成为一具僵尸!
“你们太小瞧我了!”楼玉奴重新得意洋洋,“即使我是一具骷髅,我都能在几百年间操纵着村子里的人们残杀,操纵械斗,来取得续命的亡魂,现在,你们这些雕虫小技,又如何是我的对手!”
夏震和仇琳用尽全身力气冲上去,要跟楼玉奴拼个鱼死网破。
夏落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大火的夜晚,我给你讲的故事。”夏落紧紧盯着夏初,眼中有异样的光彩,她缓缓的平静的对于雷说,“那个很简单的故事,一个女人,很美丽很美丽的女人,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每天不停的照镜子。可以有一天,她遇到了车祸。从医院出来以后,家人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藏起来了。她实在忍不住好奇,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一面镜子,于是,她把自己吓死了。”
于雷焦急的看着战势,楼玉奴咯咯笑着,面目狰狞,夏震和仇琳已经不敌,夏初痛苦万分的抱着头在地上翻滚,楼远航上蹿下跳,正在寻找机会偷袭楼玉奴,而小宝和秦舞的亡魂徘徊飘荡,却无能为力。
“你觉得它是一个简单的故事,但是它不是。”夏落说。
夏落一步一步走近了楼玉奴。
夏落大声喊:“楼玉奴!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想要长生不老的初衷?”
一瞬间楼玉奴有些呆滞,却有马上恢复了恶狠狠的表情:“这跟你没有关系!”
“你想不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夏落从身后拿出一面硕大的镜子,镜子发出温柔的光,正对着楼玉奴。漆黑的暗夜里,楼玉奴的面容却奇异的显示在了那面镜子当中。
扭曲,暴戾,腐败,尖牙利爪。
楼玉奴有片刻的失神。
“这就是你,你变的如此丑陋,失去了爱人,失去了美貌,你是谁?你是楼玉奴吗?不,你早已不是了,你只是一个丑陋的恶鬼!”夏落继续喊着。
我是谁?我是楼玉奴吗?我为什么要长生?为了欧乾?可是欧乾已经死了。为了美丽?可是美丽的皮囊已经被仇恨浸泡的扭曲腐败。
“我不需要知道为什么!”楼玉奴恼羞成怒,“我就是要你们死!”
镜子里柔光闪过,一树的梧桐花,饱满的花瓣,无声无息的掉落在地上,一个美丽的少女,轻纱曼步,迤逦走过。甜美的笑容,纯净的眼睛,活色生香。
“这才是你。”夏落说。
楼玉奴停止了攻击。
夏震等人停下来,急剧喘息。
多么令人怀念的日子。
清清的河水,满地的梧桐花,染香了脚趾。
多久没有回忆起以前的好时光?灵魂被仇恨和鲜血充满,忘了当初走上不归路的初衷。
“回不去了。”楼玉奴喃喃的说。
趁此机会!
夏震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擎起宝剑,身躯化作宝剑的一部分!
电光火石,穿透了楼玉奴的身躯!
冲天的黑气弥漫,腥臭。
夹杂着梧桐花的清香。
“呵!”半空传来一声轻笑。
然后,一切寂然无声。
夏初停止了打滚,站起身来。
仇琳满目泪水,夏震消失的地方,就是仇琳的地狱。
楼远航舒了一口气,加诸于家族的诅咒,从此无影无踪,解决的比当初预想的顺利。
于雷想,从此以后,于家第一女人,再不会被楼玉奴恶毒的诅咒困扰,可是秦舞呢?秦舞已经不在了,有没有诅咒又有什么意义?
夏落望着小宝,小宝微笑着,跟秦舞站在一起。也许孩子们从此以后,不但会有一个妈妈,还会有一个爸爸。
天色蒙蒙亮了,娜渡河依旧流淌着,不管地老天荒,沧海桑田,它都那么静静的,如同大地的一只眼睛,注视着天空中飞鸟的来去,偶尔掉下一只羽毛,轻轻搔抓着它苍老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