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是放任自己的脚步机械的移动着,麻木的大脑里一片混沌。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出了欧家的宅子,下意识的来到了娜渡河边。视野所及之处全是都黑红的大火,而娜渡河边方圆百米的田地里却没有一丝火星儿,甚至连空气中都丝毫感觉不到大火的热度,好似被无形的保护罩盖住一样。
黑色的娜渡河水得意洋洋的流淌,偶尔翻起一丝不安分的浪花,似乎在嘲笑这个人间炼狱一样的世界,以及坐在河边的这个颓丧的无以复加的男人。
夏初随手拣起一块石头,恨恨的丢进水里,石头发出咚的一声,激起一片不大不小的涟漪。
“呜哇——呜哇——”水花还未平息,耳旁陡然响起来一声嘹亮的婴啼!
夏初定睛一看,一个小小的白白的婴儿在河对岸四肢着地,小小的身子正朝娜渡河慢慢蠕动爬行,眼看着就要掉进河里了!
夏初霍然站起来,却又犹豫的止住了脚步。
是啊,在这大火肆虐的诡异夜晚,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婴儿独自出现在这同样诡异的娜渡河边呢?
夏初向四周环视一圈,周围再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人影了。
“呜哇——呜哇——”婴儿心不在焉的发出几声猫叫一样的啼叫,过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抬头望了一眼对面犹豫不决的夏初。这一刻,在漫天大火的映照下,婴儿的面容在夏初眼里清晰无比,夏初真实的看到婴儿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瞬间闪过狡黠的笑意,那是分明是充满了算计的笑意!
然后婴儿垂下头,手脚的动作陡然加快了,一心一意的朝着娜渡河爬过去,爬过去,再往前一步就要掉进去了!
夏初已经来不及仔细去想那婴儿居心叵测的笑意,本能使得他立刻拔起身形,腾空跳跃起来,飞速朝着婴儿掠去!
本来以夏初的功夫,娜渡河这小小的宽度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夏初完全有把握可以在婴儿落水之前把她救起来,带到安全地带。然而世界上的事情,大部分时候,都不可能完全在预料和把握之中,就像此刻,当夏初无限接近婴儿,就在他认为自己马上就能接触到婴儿的肌肤时,婴儿朝他眨眨眼睛,瞬间不见了!
夏初愣了!
几乎在婴儿凭空消失的同一时刻,一股熟悉的梧桐花清香飘进了夏初的鼻腔,夏初暗叫不好,但是已经晚了!眼前刹那间一片漆黑,浑身一软,夏初咕咚一声,掉进了娜渡河里!
眼睛耳朵鼻腔嘴巴里都有冰冷的河水争先恐后的钻进来,夏初急忙闭住气,闭上眼睛,协调手脚奋力划水。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游过去,滑腻腻的碰触到了夏初的手指。不对呀,这娜渡河已经不是以前的娜渡河了,如今的娜渡河污染的厉害,而且都是化学污染,毒性很大,不可能有生物能在这里面生存的!夏初一横心,反手把碰触到他的那东西抓住。
一个婴儿!
又是婴儿!
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婴儿!
与此同时,夏初觉察出来,尽管初秋的娜渡河水冰的使他全身每一个骨头缝里都疼痛无比,但是包裹着全身的皮肤的河水,包括进到五官九窍中的河水都似乎没有想象中强烈的侵蚀性。于是夏初心一横,睁开了双眼。
娜渡河水清澈透明,蓝荧荧的倒映着天空中通红的火光。
而自己手里抓的,正是一条白嫩嫩如同藕节一样的婴儿手臂!
夏初厌恶的丢开婴儿,朝着岸边游过去。
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踝。
他低头看过去,婴儿!是另外一个婴儿!它那白胖胖的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裤脚。夏初胡乱蹬腿,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可恶的婴儿,急切的想要游走,谁想到转头一看,又有一个婴儿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婴儿眯着眼睛,似笑非笑,丰腴的小小身躯光滑无比,泛着青白的光,短胖的五指下意识的抓挠着,就要碰触到夏初的脸了!
夏初手忙脚乱的在水里打转!
目光所及之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是婴儿!数不清的婴儿!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婴儿!在夏初的视野里蛆虫一样蠕动着,蠕动着!
白白胖胖的婴儿,蜷曲的四肢一伸一缩的悠然游动着,把夏初团团包围起来,全都争先恐后的伸出小手,拼命拉扯着夏初的衣服、头发、胡子!
肺里的空气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夏初奋力想要挣脱这些可怕的婴儿,他徒劳无功的努力着,却还是被一点点拽往河底,终于,他忍不住张开了嘴巴,咕咚一声,一大口水立刻灌进了他的喉咙!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婴儿把他渐渐遮没了,意识渐渐被抽离!
“求你放过他吧!”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随水波微弱的荡漾。
“哈哈,你要我放过他?”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夏初已经难以集中精力思考的脑海里这两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只是机械的艰难分辨着她们所说的话意,“那么,你给我一个可以放过他的理由啊。”
“没有理由,那我为什么要放过他?哈哈!”肆虐的笑声一波波袭来,夏初头疼欲裂。手脚早已经无力的陷入婴儿的死命纠缠中,无法动弹分毫。
依旧沉默。
沉默是因为,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交换的筹码,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被囚禁在黑暗中的永恒的囚徒,一个连肉体都没有的灵魂的囚徒,已经没有任何交换的价值!
“不,你错了。”那个魔鬼好象洞悉了她心中的一切想法,缓缓的开口,声音充满了邪恶的诱惑,“你还有一样东西,可以拿来换取她的性命。”
“什么东西?”
“呵呵!”魔鬼发出绵长而得意的笑声,“那就是!”
夏初终于彻底晕了过去,在听到那个关键的秘密之前。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趴在娜渡河的岸边,浑身精湿。天色蒙蒙亮了,漫天大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整个村庄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烟雾,身下被一夜大火烧烤透了的大地热腾腾的熏蒸着夏初,背上却被早晨的冷风一吹,凉气便狡猾的钻进了他的每一个毛孔。
胃里有水泛上来,夏初张嘴一阵呕吐,直到呕出苦水来。他拿袖口擦擦嘴角,活动活动酸痛的身躯,一点点爬起来,放眼望去,层层热气从地面蒸腾上来,使得刚刚露出地平线的太阳轮廓都模糊的呈现曲折的线条。
回头看看,娜渡河水黑黑的不动声色的流淌,倒映着早晨的霞光,倒显得流光溢彩,美丽的很虚幻,平静的很无辜。
“妈的!”夏初虚弱的捂着酸苦的胃咒骂了一句。身体都不像自己的了,早风已经吹透了他薄薄的透湿的衣衫,鼻腔里酸辣的感觉涌上来,寒气渗入骨髓。夏初紧紧抱住了双肩,苍白的嘴唇不住的发抖。他无意识的挪动步子,任凭僵硬的几乎没有知觉的双腿把他带离了娜渡河边,朝着被大火烧过了的漆黑的田地中走去。无意中抬头看,面前地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心里不由得一紧,忙走上前去,缓缓蹲下身子,呆呆的瞅了半天,然后犹豫的伸出手指,小心的扒拉一下那坍塌的地上焦黑的一堆东西。
烟灰铺散出来,带出一股强烈的骨肉焦糊味道。夏初感觉自己的心脏跟着手一起剧烈颤抖了。
他重新站起来,机械的向前迈着步子。一堆堆小丘一样的焦黑的东西像不甘的死灵魂一样,在他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相继被他踩踏的散碎一地,灰飞烟灭。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重新强烈的涌上来,夏初简直逃一般竭力迅速穿过大片田地,爬上了公路。
站在地势相对来说高一点的公路上,夏初气喘吁吁的望着沐浴在早晨猩红霞光中的娜渡村。脚步有点彷徨,有点沉重。周围无边无际的火荒中,那一堆堆焦黑的小丘,就是昨天晚上那些暴虐的村民啊!鲜活的生命是怎样在炽烈的大火中呼号挣扎的?烈火瞬间吞噬了血肉之躯,惨烈的场面鲜活的浮现在夏初的脑海里!鼻腔里人肉的焦糊味更加浓烈,一瞬间逃离的愿望忽然那么迫切!离开这里!只要这公路上有车过来,只要登上任何一辆车,就能马上离开这个人间地狱一样的世界!
但是,即使逃离了这里,就真的能成功的逃离噩梦吗?
夏初深深的叹口气,最终还是一步步朝着娜渡村走去。
村庄里一如既往的死寂。
猩红的早光布满了天空,为整个村庄蒙上一层淡淡的血腥气。夏初步履迟钝而沉重,死气沉沉的朝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黑漆漆的铺设在他面前,提线木偶一样一摇一摆的朝前移动。夏初的内心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仿佛沙漠里长疯了的野草,被炽烈的阳光烤干了,在干燥滚烫的风沙下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几乎没有勇气去面对村庄里的一切了。不知道昨天晚上的大火过后,村子里的村民们还能剩下多少!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是出乎意料的,出乎意料才在夏初的意料之中,如果一切都按照常理来发展,那么今天的局面就不会这么失控了。
夏初刚走到村口,公路两旁谁家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这个夏初本以为已经几乎死去的村庄,不期然出现了有人活动的声音,就如同在坟墓里陡然听见活人的呼吸一样,令夏初激出一身冷汗。
然后很多家漆黑的大门相继吱呀吱呀的开启了,在清早的娜渡村里响成一片。有村民打着哈欠从大门里走出来,看见铁青着脸似乎一筹莫展的站在马路中间的夏初。有的村民憨厚的朝夏初笑着,甚至有人走上来好心的询问夏初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
夏初如避蛇蝎一样冷冷的避开那些上前询问的好心的村民,使得那些村民讪讪的走开,渐渐的没有人搭理他了。
夏初脚下像生了钉子一样,牢牢的站在马路中间,冷眼看着一点点热闹起来的娜渡村。
太阳一点点升起来了,夏初眼看着身前的影子一点点变短。马路上各种各样的车辆多了起来:摩托车,汽车,公交车,卡车,自行车,拖拉机!川流不息的村民们各自带着工具下到地里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夏初清晰的听见身旁两个路过的村民说:“今年的天气真是旱的很啊!玉米叶子都黄了。”
“是啊,年景不好,玉米的收成看样子也不会太好!”
夏初心中一动,忙转过头去。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里,油绿油绿的玉米叶子在风中得意的摇曳着,反射着幽幽的绿光,刺痛了夏初的眼睛!
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大暴雨,没有大火荒,没有暴虐的村民被烧焦,更没有什么魔鬼!
冷汗涔涔的冒了出来,夏初手脚冰凉,几乎不能站立。
一辆重型的大卡车呼啸这开过来,夏初却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他眯起眼睛,认真的望着越来越近的卡车,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这真的是辆卡车吗?”
卡车在夏初视线中连续放大,卡车司机已经来不急刹车,急赤白脸的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朝夏初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夏初耳聋一般,站在路中间,看起来如同试图挡车的螳螂一样大义凛然。
“哥哥!你站在这干什么!”眼看这卡车马上就要撞到夏初的鼻梁了!一只手从斜刺里迅速把他拉到了一旁,卡车刮起一阵苦涩的风沙,擦着夏初就过去了!司机一连串的咒骂声伴随着卡车远去了。
“哥哥!”夏落跳着脚数落夏初,“你到底在干什么呀!喊你半天你都没听见!刚才多危险啊!”
夏初总算缓过劲来,回头看看夏落,刚想说什么,却生生被眼前的人噎了回去!
“哥哥!你又怎么了!”夏落奇怪的在夏初眼前挥挥手,“你这么盯着人家秦舞干什么呀!”
不错,是秦舞!
秦舞就在夏落身后,以她那一贯冷漠的表情望着夏初,一言不发。
“你,你怎么!”夏初颤抖着手指,指着秦舞,脱口而出,“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秦舞的脸色瞬间变的异常难看:“夏初!我知道我有时候对你态度不好,你也不用这么咒我吧!”
“哥哥!”夏落听见夏初的话,显然也很吃惊,“你这是说什么话啊!哪有好端端的咒人家死的!”
秦舞转身走了,夏落看看秦舞的背影,无奈的跺跺脚,白了夏初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然后拔腿就去追秦舞:“昨天晚上你就跑出来了,一夜没回去,害我们好找啊!赶紧回家吧,于雷还有事跟你商量呢!”
夏初一阵眩晕。
夏初忽然想起一句话:“这个世界,连呼吸都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