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夏初一把拉住急欲离去的夏落,“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什么日子啊!”夏落莫名其妙的看着夏初,忍不住伸出手去探探夏初的额头,“哥,你没事吧!”
夏初无奈的躲开夏落的手:“你好好回答我,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夏落翻翻白眼,说了一个日期,跟夏初记忆中的日期却也正相吻合。
“那么,”夏初小心翼翼,斟字酌句的问,“秦舞,她还好吗?”
“你指的是哪方面?”夏落眨巴着大眼睛,不解的望着夏初,“哥哥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总提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啊!”
“我说的,是她的身体方面!”夏初紧紧盯着夏落。
“哈哈,”夏落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哥,秦舞身体好的很!倒是你,似乎应该去看看这里了。”夏落调皮的指指自己的头部。
“夏落!”夏初异常严肃的眼神令夏落逐渐没了笑容。
“哥哥,昨天晚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夏落看到夏初的样子,不由得也认真起来。
夏初欲言又止。他咬咬干裂的嘴唇,想了一会儿,才反问夏落:“你先告诉我,昨天晚上你们都在做什么?”
“昨天晚上?”夏落盯着夏初,“昨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干呀,吃饭睡觉,还能干什么。”
“那么,你们住哪里?”
“什么‘我们’住哪里,”夏落也渐渐听出事情有点不对劲,“是‘咱们’从到娜渡村来以后一直住在秦舞家呀!”
“那,你认识一位叫欧乾的人吗?”
夏落摇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
夏落不认识欧乾!
夏初忽然无比陌生的看这夏落:“那么,我是谁?你认识我吗?”
夏落惊诧的张大了嘴巴:“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明晃晃的太阳高高挂在头顶上,使夏初的大脑瞬间出现一刹那的空白。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夏初的眼神呈现奇异的空白和空洞。他以无比陌生的目光审视着夏落,直看的夏落心里发毛:“哥,你,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
“我有事。”夏初平静的说,“我当然有事。而且恐怕大家都会有事。”
“哥哥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将近正午了,初秋的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夏落,夏落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喉咙里逐渐干渴起来,她费力的咽了一口粘稠的唾液,有点焦灼的抓住夏初的胳膊,“哥哥!昨天晚上你到底去哪了?你到底在哪里遭遇了什么事情?”
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大火?被烧焦的尸骸?娜渡河里蛆虫一样多的婴儿?夏初再次回头看看,阳光下金黄的玉米穗从襁褓一样层层包裹的翠绿色玉米衣中探出来,镶嵌在油绿油绿的玉米棵上,隐约可见村民们在田地里劳碌的身影。谁家的烟囱已经开始冒出青烟,炊烟和饭菜的香味儿随风飘荡着,来来往往的村民们相互打着招呼闲话着家常嬉笑怒骂着,谁家的主妇在扯着嗓子喊贪玩的孩子回家吃午饭,放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打打闹闹叽叽喳喳的背着沉重的书包往家走!如果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经历,夏初会觉得,这真是好一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
梦?
难道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
夏初拼命甩甩头,竭力想把心中的恐慌感压下去。
心里空的难受,空的惶恐无比,空的夏初都想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狠狠的踩在地上。
夏初使劲闭了闭眼睛,他几乎都要在心里说服自己,昨天晚上的一切,不,包括现在的一切,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梦!也许回去美美的睡上一觉,等醒过来了,天就还是那个天,人就还是那些人!
但是夏落随之而来的一句话,无情的打碎了他近乎天真的幻想。
夏落忽然抽了抽鼻子,说:“哥哥,你身上怎么有一股子怪味!”
夏初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抬起自己的胳膊闻了闻。一股河水特有的腥气刺激着夏初的鼻腔和心脏,同时,钻在皮鞋的双脚忽然感觉到滑腻腻的发凉发胀,于是夏初弯下腰,费力的扒下来一只皮鞋,把皮鞋翻过来。晶莹的水滴得意的从他鞋子里流出来,滴到柏油马路上,瞬间就被滚烫的路面吸吮蒸发的不留一丝痕迹。
一件极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忽然有了切实的证据,这让夏初极度挫败,连最后一丝残留的侥幸都彻底破灭了。
于是夏初重新穿上鞋,拍拍手,深深的呼吸一口气:“没事了,咱们回家吧。”
夏初在夏落迷惑不解的目光中,摇摇晃晃的顺着马路朝秦舞家走去。夏落愣了片刻,急忙追上去:“哥哥,你!”
夏初没有回答,夏初只是不想说话,夏初已经失去了任何跟夏落解释的欲望,因为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又怎么能试图去说服别人呢!
好累啊,真是太累了。夏初默默的低头走着,盯着自己缓缓迈出的一只脚尖,又一只脚尖,黑色皮鞋被水泡的发白发皱,脚底落在白晃晃的路面上,隔着鞋都能感觉到路面被太阳晒的滚烫。夏落有点不知所措的跟在他后面,看到夏初高大的身影忽然有些佝偻了,无精打采的,仿佛一夜间就苍老下去。
这个世界突然变的如此陌生,陌生的超出了夏初的认知范围。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真相的时候,即使你出了实话,所有人都会当你是疯子。孤独,不是因为你身边没有人陪伴,而是因为,你身边所有人,都不相信你,以至于你自己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精神错乱了!
夏初挪动脚步,下意识的走向秦舞家。马路上阴凉里,很多家庭妇女带着毛活搬个小凳坐在门洞中,笑眯眯的看着自家孩子们跑来跑去。夏初忽然发现,原来娜渡村这么多的孩子。小男孩们疯狂的追逐嬉戏,小女孩们架起橡皮筋,或者拿着家里缝制的沙包,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玩耍。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那么恬淡幸福,与世无争。
夏初走到秦舞家的门前,大门敞开着,夏初一眼看见秦舞站在院子里,正兴高采烈的同于雷比划着什么,秦瑶和秦蕾绕着两个人摇摇晃晃的相互打闹,秦舞的大嫂刘晓静正忙碌的为全家准备午饭,时不时的嗔怪两个孩子几句。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夏初一回头,秦增财和秦汉,还有秦舞的母亲耿素正从地里走回来,看到夏初站在门前,耿素忙说:“孩子,你站在这发什么呆啊,怎么不进家里?马上该吃中午饭了。”
有人从后面噼里啪啦的跑过来,还没等夏初反应过来,小宝就飞快的从他身后跳到他面前,年轻的脸上满是汗珠,喜笑颜开的扬扬手中的照相机:“我拍了好多照片回来啊,田园风景,在城市里难得见到的,吃完饭给你看。”说完就连蹦带跳的进了秦舞家,一屁股座在葡萄藤下的石凳上。再看看那头,夏落也远远的跟着夏初回来了。夏落走到夏初跟前,无比担忧的看着夏初萎靡不振的脸庞:“哥,到底发生什麽事情了?”
夏初摇摇头。
夏初不知道他能说什么,不知道怎么说才会让人们相信他。
他沉默的拖着脚步走到石桌前坐下,他很饿。他狼吞虎咽的吃了很多东西,完全不顾忌别人吃惊的眼光。然后他放下筷子,走回房间,倒头就睡。
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去想了。也许等他睡醒了,一切奇异的事情就都有了答案。
夏初很快就睡熟了。
“你哥哥到底怎么了?”院子里,饭桌上,秦舞忍不住悄悄问夏落,“昨天之前他一直都好好的,昨天晚上消失了一天,怎么好像情绪很不对劲。是不是发什么了什么事情?”
夏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一路他都不跟我说话。不过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尤其是精神受到不小的刺激,说话颠三倒四的,很奇怪!”
于雷说:“我看他似乎很累。先让他好好睡一觉吧。等他睡醒了,咱们再问他。”
“哦,对了,”秦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夏落,我有个比我小几岁的姐妹,小时候一起玩到大的,她明天结婚,你不是说还没见过农村里的婚礼吗?那你今天晚上跟我去她家玩怎么样?”
“好啊!”夏落立刻兴奋起来,“来这里这么多天了,要查的事情一点头绪都没有,再不找点事情****都快无聊死了!”
“你们要查什么?”一直闷头吃饭的秦汉问。
夏落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说:“没啥没啥,这个,我,我是想查一些关于野生小动物的生活习性而已。”
秦增财深深的看了秦舞一眼:“丫头,我就知道你这次回来,不会单纯只是想回来玩几天。你是我的女儿,我太了解你了。你从小就那么倔,虽然看起来很开朗,其实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闷在心里,你不想说的事情,别人怎么问你你都不会说的。既然你不说,我和你妈也就不问了,不过,丫头,要是有什么事情你不能解决的,一定要告诉爸妈,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抗着。”
秦舞的鼻子一下子酸了。她连忙笑笑:“爸,瞧你说的,我真的没什么事,有事我一定会跟你们说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秦增财叹口气:“那就好。”
“对了!”夏落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秦伯伯,你们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欧乾的人?”
秦增财奇怪的看着夏落:“有是有,要是他能活到现在的话,能有120多岁了。你认识他吗?”
夏落吃惊的说:“你是说,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秦增财仔细想了想:“算起来,能有40多年了吧。我小的时候找他看过病,他是我们村子里最后一位中医,欧家是祖传的中医世家。可惜,传到他这一代,他的儿女都不愿意学中医了,40年前欧乾去世了,从此以后欧家的祖传手艺就算是断掉了。现在有病只能去小诊所,动不动就输液,打针!”
夏落更吃惊了:“那我哥哥怎么会认识他呢?我哥哥真的很不对劲啊,今天在路上看见他,就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还跟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真不知道昨天晚上他究竟干什么去了!”
而屋子里面,夏初睡的很沉很沉。
夕阳西下,第一颗星星亮起在东方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被暗影笼罩,直直躺在床上的夏初,忽然在暗夜中睁开了眼睛!
他眼皮一眨不眨,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视野渐渐适应了黑暗,有一晕月光在天花板上倒映着,像被晃碎了的湖面似的。夏初大脑中一片茫然,思维停滞在虚空中,找不到落脚点。
周围太安静了,安静的,近乎死寂,就像是-坟墓!
夏初的脑海中闪过这个阴森的字眼,眼球瞬了一瞬,总算泛起了一丝活气。他爬起来,伸手按亮床边的电灯开关。刺目的日光灯使夏初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他闭眼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落入了他的视网膜!夏初心里咯噔一下,飞快的睁开眼睛。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夏初走出屋门,整个秦家都静悄悄的黑着灯,除了夏初的屋子。
整个村庄也静静的,连猫儿咬狗儿叫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草丛里秋末的虫豸,在这个秋初的夜里,有气无力的控诉着它们生命的尽头。
夏初抬腕看看手表,防水手表好好的走着,指针指向8点半。
“于雷,小宝,你们在哪?”夏初试探着叫了几声,没有人回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夜空中回荡。
奇怪,难道这么早大家都睡觉了?
夏初穿过院子,推开秦家沉重的大门,门轴吱吱呀呀的呻吟声,在夜色里传出好远好远。而村子里,每条街道,都只有风匆匆忙忙的吹过,扫荡着寂静。
往常这个时候,村庄里正是各家刚吃完晚饭,外出乘凉的时候。隔着几条街都可以听见村民毫无顾忌的说笑声,孩童追逐打闹声,远处锣鼓声!而今天,什么都没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又或者,他把自己的世界,给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