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不自觉的咬紧了牙根,牙齿交错间发出咯嘣一声,屋子里的人影仿佛一惊,忽然回头过来对着窗户说:“什么人!”
夏落忙把身形隐藏在柱子后面,耳朵里听见阿丑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踏出门来,片刻之后,大概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又返回了屋子里,房门重新关上了,连烛光都熄灭了,四周又只剩下浓厚的化不开的黑暗。
夏落暗地里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忙轻手轻脚的摸回了自己房间。夏落没有开灯,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只是合衣躺下,大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夏末秋初的天气依然闷热,夏落临睡前打开了窗户,夏落屋子里的窗户,正对着的,是郊外的野地。现在,有丝丝微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带着暖烘烘的味道,夹杂着些许干燥的玉米秸杆味,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黑夜。夏落的脑海中一时间就像这漆黑的掩盖一切的夜一样荒凉,瞬间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也许正因为这样,遥远的空气中传来的比气泡破裂还要轻微的啪啪声才不小心惊动了夏落。
夏落警觉的朝外看去。
什么都看不到,窗外的夜黑的彻底,浓稠的纯粹。
夏落于是闭上了眼睛,竭力支起耳朵,这一次,远处的轻微爆裂声更加清晰的传入夏落的耳膜,并且有一声奇怪的嘶鸣随风而起,若有若无。
夏落敏捷的跳起来,瞪大了眼睛使劲盯着黑洞一样的远方。极目望去,恍惚间似乎有一点隐隐约约的火星儿从地平线上跳跃了一下,夏落眨眨眼睛的功夫,那火星儿又不见了,让夏落一度以为刚刚那只是一瞬间的幻觉。
“宝啊——,回来吧——”一丝凄厉的喊叫被风扯成碎片,零零散散的飘扬在黑夜里,地平线上的火星儿重新冒出来,晃晃悠悠如同鬼火般漂浮不定。
什么东西?夏落紧张起来。今夜如此不平静,不寻常的气息弥漫着整个娜渡村,有什么东西在暗夜里蠢蠢欲动,一触即发。
爆裂声逐渐弥散开来,远处的火星儿也逐渐多了起来,两点,三点,五点,无数点!
“宝啊——,回来吧——”单调的凄厉喊叫变成了越来越多参差不齐的喊声,干涩,悲凉,嘶哑,失魂落魄,此起彼伏的回荡在漆黑的荒野里,拉锯一样刺激着夏落的耳膜。
“砰砰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急促而剧烈,夏落的发根刷的一下竖起来:“什么人!”
“是我,开门啊!”是夏初的声音。
夏落舒了一口气,过去把门打开,一抬头,两张阴惨惨的脸泛着青黄的光出现在夏落的视野里!
“天哪!”夏落吓的往后跳了一步,“哥哥!于雷!你们俩搞什么啊!吓死我了!”
夏初忙把端在下巴前的蜡烛拿开,跟于雷一起踏进门来:“你有没有看见窗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夏落早已经去背包里把高倍望远镜拿出来架好:“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脚下的大地有些震荡的感觉,噼啪的爆裂声越来越响,是被晒干的玉米秸杆被踩在脚下的声音,空气中玉米秸杆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干燥的让人惴惴不安,荡起的灰尘夹杂着玉米叶子的碎屑飘进了鼻孔,夏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宝啊——,回来吧——”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老人的声音,年轻人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稚嫩应答的童声:“哎——”
无数星火沿着地平线铺散开来,浩浩荡荡的推进。
夏落调试好望远镜,朝外面望过去。
漫天飞扬的什么东西瞬间映入眼帘!夏落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张张的黄表纸,黄表纸上似乎还画着什么诡异的图案。
“喊魂。”夏落说。
“喊魂?”夏初接过望远镜,也朝窗外看去。
“没错。”夏落说,“这些天村子里很多孩子被三宝吸食了部分生魂,可怜这些孩子的父母求医无望,只好采用这种绝望的办法,企图为孩子求来一线生机。”
即使不用望远镜,这个时候也可以看到,一群机械僵直的人手里举着火把缓慢的前行,影影绰绰的火把把原本漆黑的夜空染的有点发红,黑红相间,就像,即将凝固的血液。大把的黄表纸被扔上天空,又洋洋洒洒的飘散下来,吹打在火把的火苗上,刹那间燃烧殆尽,化成大片大片黑色蝴蝶,绝望的挣扎飞舞着。
“宝啊——,回来吧——”凄凉悲痛的声音让三人均觉得心里难受的紧。
夏落难过的几乎要掉下泪来,也许是女人骨子里的母性使然,再加上造成现在的局面,多多少少跟他们也有关联,夏落觉得愧疚难当。
“不要这样。”夏初心疼的楼着妹妹的肩膀,“难过也无济于事,这些天发生这么多事,咱们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吧,这样才能有精力去应付即将发生的状况。小宝已经!现在我们就剩了三个人,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垮下去!”
“恩。”夏落擦擦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安慰夏初,“哥哥,我知道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夏初叹口气,默默的帮夏落收好望远镜,去拉进来以后一直就站在窗前发呆的于雷:“别看了,走吧。”
于雷反手拉住夏初的手臂,力道大的夏初觉得胳膊被抓的隐隐做痛。
“别走!好象有点不对劲。”于雷紧张的说。
“怎么了?喊魂是农村很久以来就有的习俗,”夏落走过来,“你没有见过吧?我也没见过这么多人一起喊魂,所以你才觉得不对劲吧。”
“不,不是!”于雷越发的紧张,“你没瞧见他们全都冲着咱们这个方向来的吗?”
“宝啊——,回来吧——”大地的震荡越来越近了,浓郁的干燥玉米秸杆味道里面,忽然有一点飘渺的梧桐花香夹杂进来。高矮胖瘦参差不齐的黑影们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朝着这里晃过来,就像,被夜幕中的什么操纵着的人偶。
“不是吧!”夏初的额头冒出冷汗,“妈的,又来了!”
梧桐花的香味放肆的缠绕进来,一张张火把掩映下黑红的狰狞脸庞都能分辨清晰了!夏落急忙冲上去把窗户关上,顺手贴了张灵符。就在同一时刻,拿着火把的人们已经扑了上来,拼命的抓挠敲打着窗玻璃!
“好险哪!”夏落脸色都白了,她担忧的看着似乎弱不禁风的窗户,外面黑压压的人群执着的试图破窗而入,拳头死死砸在窗玻璃上,很快就有人因用力而受伤,鲜血被涂抹遍窗户,映在三人眼里血粼粼的,简直触目惊心。
“你们闻到了吗?”于雷抽抽鼻子,“香味,好象是花香。”
“又是她!”夏初也抽抽鼻子,“她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无处不在!”
“看来她不把我们置于死地是不会罢休了,”夏落一直紧盯着剧烈颤抖的窗棂,还好那张灵符没有让她失望,看样子窗外那帮暴徒一样疯狂的村民暂时还不足以冲破她的防御,“她根本就不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正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的,忽然外面村民的攻击就停止了!
夏初夏落和于雷三人诧异的望过去,发现那帮村民像受到什么号召一样,齐刷刷的转过身去,顺着来时的方向走了。
然而梧桐花的香味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烈,浓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要干什么?”夏落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艰难呼吸着,感觉自己像被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不知道!”夏初凑近窗户,太浓郁的梧桐花香使他浑身酥软,连握拳都觉得无力。
村民走到田地中间,停下了脚步。
“他们要究竟要干什么!”于雷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那帮疯子把手里的火把扔在了地里!
大雨过后全都断掉的玉米,暴晒了这么多天,早已经干透了!干透到一遇上星星点点的明火,马上轰的一声烧了起来!
“疯了!全都疯了!”于雷惊惶的大喊!
“不,他们不是疯了,而是被那个变态的女魔鬼控制住了!”夏初虚弱的说。
“快阻止他们!救火啊!要烧起来了!”夏落忙手忙脚的抓起洗脸盆,夏初冷笑一声:“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你看看外面!”
火光冲天!
一马平川的田地里,火势迅速蔓延,眨眼间火舌就窜出去很远很远,真真正正的形成一片火海!黑夜被映照的如同地狱般,不,炼狱!极目望去,无边无际的火啊!
而大火中那些村民,则顷刻就被他们自己放的火吞噬了!升腾起来的灰红的烟尘湮没了一切,只有那些在火海中痛苦挣扎的影子和嘶哑的喊叫使三个人不寒而栗。焦黑的人型裹在火焰中翻腾挣扎,人肉被烧熟的焦臭味搀杂着梧桐花的清香味,以及玉米秸杆的味道,让人阵阵做呕。火苗早已经窜到了宅子外墙边,不知道为什么,火舌只是在外面跃跃欲试的****着宅子,却丝毫不能烧进来。
夏落手中的脸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被雷击一般看着外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滚滚热浪迎面扑来,三个人被大火映照的红彤彤的脸上全是油光光的汗,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恐惧亦或焦急,又或者三者都有!
“宝啊——,回来——”毕毕剥剥的大火烘烘的烧着,期间竟然还夹杂着痛苦的喊魂声。
“宝啊——,回来吧——”一声声凄惨的叫声从火海里发出来,渐渐微弱,挣扎的人型也相继倒下去,砸在火堆里荡起片刻的火尘,随后就消失不见了。
“孽障啊!”一声叹息从背后传来,惊醒了呆怔的三人。
三个人转头一看,宅子的主人欧乾欧神医正捻着他那白胡子,出神的望着窗外的大火,不停的摇头叹息,神色中满是苍凉与痛惜。
“欧神医!”夏初觉得浑身更加酥软,他竭力捂着跳动仿佛越来越微弱的心脏,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他苍白如纸的脸颊流下来,呼吸变的愈加困难。再看看夏落和于雷的状况,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欧乾忙扶他们三个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印花瓷瓶,倒出三粒火红的药丸分别递给他们:“快把它吃下去吧,你们是中了那个魔头的摄魂香了。”
三人忙把药丸放进口中咽下,果然片刻之间就有了好转。
“欧神医,你怎么知道我们中的是那个女魔头的摄魂香?并且府上还似乎还早就备有摄魂香的解药!”夏初垂下眼帘,并不看欧乾的眼睛,但语气中分明透出不友好,这令欧乾不禁哑然失笑。但欧乾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拍拍夏初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并不是靠嘴说出来的,而是要用你的心去观察,表象就只是表象,表象是最会迷惑人的。敌人也许并不是敌人,朋友也许是索命恶鬼。要相信你的心,而不是眼睛。”欧乾说完,飘然离去。
“哥哥,难道你怀疑欧神医他!”夏落疑惑的问道。
“我现在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夏初冷冷的说。他胡乱擦擦脸,身上的汗早就没有了温度,争先恐后的顺着脊柱滑下来,像冰凉的蛇在他背上蜿蜒盘旋。
窗外的大火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夏落无助的看着外面:“哥哥,一下子有这么多的村民被!我们到底要怎么办啊?”夏落忽然觉得力不从心,“我从来没有感觉这样挫败过,于雷说的不错,咱们俩枉自称为巫师家族的后人,来到娜渡村以后,却没有一件事能够办好的!也许咱们这次的行动真是错误的,要是当初咱们没有来,也许这里的村民依然安安静静的过着他们的日子,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灾难了!”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夏初站起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要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在这里假设什么如果。夏落,你记住,咱们夏家的人,是永不会服输的!”他大踏步的走了出去,隐没在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你去哪?”于雷追出来。
然而夏初没有回答。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于雷不解的问夏落:“你哥哥这是要去做什么?现在这个时刻,咱们三个人一分开,力量更加削弱了,难免给敌人可乘之机,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夏落看了于雷一眼,淡淡的说:“于雷,我知道,因为秦舞的事,你跟我哥哥之间有很大的矛盾。请你原谅我哥哥。”
于雷尴尬的笑笑:“没什么,其实我!”
“不要对我做违心的解释。”夏落打断于雷的话,转头看着窗外势头丝毫不减的大火,火光映照着她半明半暗的脸庞,看起来让人有点捉摸不定,“爱本来就是自私的,爱一个人,不但希望完全拥有他的心,还希望能独自拥有他的身体,丝毫不愿意跟别人分享。看着自己深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除非你不是男人,否则不可能无动于衷。”
于雷脸上最后一丝笑意瞬间都消失不见了,他的嘴角僵硬的抿着,眼神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你想听故事吗?”夏落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于雷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