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渡河上悄无声息的升腾起一层蒙蒙的黑气,沉浸在溯魂法中的三个人却丝毫没有察觉。那若有若无的黑气逡巡犹豫了一会,就飞快的凝集到河面中央,迅速幻化成一个人的形状。
一个女人,黑色半透明的女人。
那女人光裸的身子曲线玲珑,气团形成的长发铺散到了纤细的腰际,随着荡漾的水气慢慢摇摆。她的脸部如同云雾一样氤氲,五官不分,只有那双灼灼的眼睛竟然是鲜红的颜色。她燃烧一般的眼神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三个不速之客,喉咙中发出一身低低的咆哮,口中露出青白色的獠牙,尖利无比的突出唇外。
正在专心施法的夏初忽然觉得身上掠过一阵不同寻常的战栗。他警惕的朝四周看看,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而这个时候,那个气团一样的黑色女人正慢慢逼近白鹏。
阴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夏初急忙腾出一只手来,从背包中拿出那副红色墨镜戴上,一个黑色气团一样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这个时候,黑色的女人已经来到白鹏的身边,眼看她那暴涨的手臂就要缠住白鹏的脖颈了!
“不好!”夏初大叫一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抱住白鹏转了一圈,黑色女人扑空了。夏落情知有异,也急忙拿出红色墨镜戴上:“哥哥!它是什么东西?”
“咝咝!”黑色女人喉咙里发出奇异的嘶叫,沙哑难听,它漂浮在离夏初和夏落不远的地方,仇恨的盯着他们两个,“陌生人,你们已经侵犯了我的领地!”
夏落和夏初把白鹏护在身后:“你又是谁?”
“我是谁?呵呵!”黑色女人低低的笑了,嘶哑的喉咙发出的声音让人联想到绣迹斑斑的铁锅,“我只是一个母亲,很多孩子的母亲!”
“娜渡鬼母?”夏初疑惑的脱口而出,“难道你是娜渡鬼母?不可能的啊!”
“从我的领地上走开,陌生人!”黑色女人神色一凛,杀气陡然扑面而来,“把那个孩子留下,最好不要惹怒我,否则你们会后悔的!”
“是吗?”夏落说着,拉开架势准备迎敌,“如果我们不把这个孩子留下呢,你会怎样?”
“吼!”黑色女人血红的眼睛简直要滴下血来,她吼叫着,獠牙龇出唇外,抬起手臂作势要扑上来,“那我就连你们两个一起解决!”
她以极快的速度飞掠过来,夏初抱着白鹏闪身躲过,夏落趁机从侧面袭击她。没想到,她竟然虚晃一招,瞬间同夏落擦身而过,朝着村子的方向掠去,紧接着消失在了茫茫的夜空之中,半空里只留下她沙哑阴冷的笑声。
“上当了!”夏初跌脚,失声大叫,“这个鬼东西的目标并不是我们!它一定有阴谋!”
“我们快回去看看吧!”夏落也心知有异。两个人忙把白鹏送回家,交给诧异的白二胜和王小凤夫妇俩,顾不上两个人的追问,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秦家。
秦家静悄悄的,于雷和小宝就在葡萄藤下坐着,小宝在打瞌睡,于雷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夏初和夏落回来,于雷忙迎上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夏落看了看秦舞的卧室:“我先问你,刚才这里有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没有啊!”于雷摸摸头,对夏落的问话有点莫名其妙,“我跟小宝一直坐在这儿,秦舞在里面睡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
“哥哥,你忘了吗?”夏落扬了扬手中的红色墨镜,“于雷和小宝都没戴眼镜,即使她来过,他们也未必能发现啊!”
不过看起来一切真的很平静,几个人到屋子里看看了熟睡的秦舞和婴儿,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整个村子依旧是一片死寂,夜深了,连偶尔的一两声狗叫都没有了,阴沉的好象一个巨大的坟墓。坟墓里游荡的,当然只有厉鬼。
当然,没有发现异常,不等于就没有异常。这个万籁俱寂的夜里,还有一个人醒着,这个人就是三宝。
三宝伤的不轻。
他靠在那间小庙的角落里,皱着小小的眉头捂着胸口,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乌黑的血迹。
“到底是谁把你伤的这么严重?”那个苍凉的声音问三宝。
三宝困惑的摇摇头:“我不认识他,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苍凉的声音沉吟着:“难道真的是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跟我做对,真的是他来了吗?”
“他是谁?”三宝问。他疲倦的抱着肩膀,其实受伤肉体也是不会痛的,因为这个肉体是别人的,心也是不会痛的,从死亡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没有心了。只是感觉很疲倦,力量从肉体里一点点流失,就像当初死亡的那一刻,灵魂从肉体里渐渐流失的感觉。
“他!”那个苍凉的声音刚想回答,一阵突如其来的黑色阴风吹了进来,一样东西啪嗒一声随之掉在了三宝脚下。
苍凉的声音陡然变的激动无比:“噬灵骨镯!”
“不错,噬灵骨镯,我把它给你带来了!”黑色的气流凝聚成一个黑色的女人,灼灼的红色眼睛就像炼狱里的鬼火,森森的青白獠牙龇出唇外,“有了它,我们可以联手合作,重新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哈哈!”苍凉的声音畅快淋漓的笑了!
庙宇里破旧狼狈的供桌忽然剧烈抖动起来了,夜色中越发狰狞的神像都像活了一样,争先恐后的战栗着,似乎要摆脱他们那泥做的底座,跳到地上来!供桌摇摆着,嘎吱嘎吱的响了一阵,吱呀一声移动了位置,原地出现一个洞口,有什么东西从那漆黑的洞里四肢着地爬了上来!
那个东西终于完全爬出了洞口!它伸出枯瘦的爪子,把供桌移回原位。它卷曲的指甲盘绕在手指上,发出荧荧的青光;它身上披着一件厚实而褴褛的长袍,被撕扯成一条一条,破破烂烂的垂在地上,早已经不辨颜色;它的背高高的弓起来,显的异常矮小,甚至不到三宝的额头;它头上鸟窝一样的头发看不出来颜色,纠结成一团一团;它赤着脚,脚趾同样枯瘦,皮包骨头,长长的脚指甲抠进泥土里面。
它转过身来了。
它那核桃一样的脸上,除了那双异常大的眼睛,白多黑少的突出在皱巴巴的脸上,其他五官全都凹陷进去,就像一块被蹂躏的面目全非的抹布!
丑陋的让人想要呕吐的抹布!
它颤抖着手从地上捡起那只手镯,嘴角不停的着,脸上的皱纹一条条生动的蠕动起来,好象泥土里被春雨滋润的蚯蚓,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黑色的女人身边的气流呈旋涡一样开始鼓荡起来:“那么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它攥紧了手镯,尽力张开双臂,迎着黑色的女人闭上了双眼:“我好象又看见了那旧时光!那个时候,天很蓝,蓝的透亮,水很清,清的透彻,那时候,我的肌肤胜雪,发丝如墨,红唇娇艳!”
黑色女人身上的气流旋转徘徊着,最终化做利剑一样猛然穿透了它的胸膛。它似痛苦又似欢快的叫了一声,努力承受着,源源不断的黑气流进它的体内,它的脸庞不断扭曲变幻着,声音也颤抖的有点支离破碎:“那个时候,梧桐花的清香总是充斥着我的鼻腔,河边的嫩柳摇曳多姿,却不及我的风姿万分之一。那个时候,我喜欢仰望蓝天上飞扬跋扈的雄鹰,我总想着有一天我会像雄鹰一样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像风筝一样任人摆布!”
它的声音渐渐变的年轻起来,它那佝偻的身躯一点一点直起来了,把身上的破衣袍慢慢撑裂了:“有多少快乐,就有多少痛苦。有多少光明,就有更多的黑暗。得到多少东西,也许做为代价失去的也会更多!”
它的声音变的娇嫩了,它那枯瘦青白的手指脚趾竟然逐渐丰满起来,指甲也变的红润而有光泽。它身上那破旧的袍子早就一被撑成了碎片,一片片掉落下来,全身裸露。
“回到过去的旧时光!旧时光!哈哈!”它张狂的笑了!它那核桃一样的脸上,皱纹正一点点消失!它眉毛清秀,发丝如墨,红唇娇艳,腰肢纤细!
黑色的女人眼睛里灼灼的红光逐渐褪去,就连身上也变的越来越透明,马上就要消失了,源源不断的黑色气流也逐渐减淡了。
原来丑陋和美丽之间,有的时候,只有一线距离!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她那甜美的嗓音犹如天籁,“三宝,我们还等什么呢!现在就走吧!”
“我们要去哪?”三宝挣扎着爬起来。
她看了看三宝,褪下手镯,按在三宝的胸前。手镯发出黑色的光芒,只一会的时间,三宝就觉得胸口灼热,哇的吐出一口紫黑的淤血,顿觉全身轻松,充满力量。
“我们当然是要去村子里了!”她重新把手镯小心翼翼的带上,“这一次,我要让永生变成永恒!”
“你,你就这么回去吗?”三宝指指她的身上,她低头看看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妩媚的笑了一下,一头青丝忽然暴涨,浓密的把她从头到脚包裹住,夜色中看起来好象一件厚实的黑色斗篷。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踏着星光朝村子里走去。
她说:“三宝,我给你讲个故事。”
三宝抬头仰望着她,无声的用眼神询问。
她朗朗的说:“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襆独奔,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心相爱乐,问:‘何夙夜踽踽独行?’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生曰:‘卿何愁忧?或可效力不辞也。’女黯然曰:‘父母贪赂,鬻妾朱门。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将远遁耳。’问:‘何之?’曰:‘在亡之人,乌有定所。’生言:‘敝庐不远,即烦枉顾。’女喜从之。生代携襆物,导与同归。女顾室无人,问:‘君何无家口?’答云:‘斋耳。’女曰:‘此所良佳。如怜妾而活之,须秘密勿泄。’生诺之。乃与寝合。使匿密室,过数日而人不知也!”
三宝不解的闪着眼睛,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摸摸三宝的脑袋:“你不懂。呵呵,你怎么会懂呢。”
她继续朝前走着,口中依旧朗朗的念着:“!明日使弟二郎奔告道士。道士怒曰:‘我固怜之,鬼子乃敢尔!’即从生弟来。女子已失所在。既而仰首四望,曰:‘幸遁未远。’问:‘南院谁家?’二郎曰:‘小生所舍也。’道士曰:‘现在君所。’二郎愕然,以为未有。道士问曰:‘曾否有不识者一人来?’答曰:‘仆早赴青帝庙,良不知,当归问之。’去少顷而返,曰:‘果有之,晨间一妪来,欲佣为仆家操作,室人止之,尚在也。’道士曰:‘即是物矣。’遂与俱往。仗木剑立庭心,呼曰:‘孽鬼!偿我拂子来!’妪在室,惶遽无色,出门欲遁,道士逐击之。妪仆,人皮划然而脱,化为厉鬼,卧嗥如猪。道士以木剑枭其首。身变作浓烟,匝地作堆。道士出一葫芦,拔其塞,置烟中,飗飗然如口吸气,瞬息烟尽。道士塞口入囊。共视人皮,眉目手足,无不备具。道士卷之,如卷画轴声,亦囊之,乃别欲去!”
她清澈的嗓音犹如明媚的春天。
她的面前,远远的走来一个身影。
她笑了。
世界上只要存在画皮,就会存在书生,不是吗?